盛烟离开的那天，是林霏霏来接她的，姜漠没去送。

盛烟不让他送，他也不敢送，他没有勇气亲眼看着她走，因为他会舍不得放手，他会后悔，他会忍不住把她囚禁起来。

看到盛烟那满身的痕迹，他终于理解了奶奶的话。

“小漠，有些东西你抓的越紧，失去的越快，就像你和盛烟，你越是想留住她，越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她，有时候放手，并不等于结束。”

“盛烟她是爱你的，她提出离婚，并不是不爱你，她只是不忍心你这么痛苦，她说给自己时间，其实也是给你时间，放了她吧，时间和距离会让她对你的思念发酵，那时候，才是新的开始。”

果然被奶奶猜中了，他已经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伤害她了，在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之前，他必须放手了。

盛烟离开的时候，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喝的烂醉如泥，为什么会失控。

姜漠说想奶奶了，其实他说谎了，不是不想说实话，是他不敢，他不敢让她知道，那天他都看到了什么。

姜河喜欢盛烟。

这件事，姜漠一直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虽然他总觉得自己抢了大哥的女人，但他从没有认真的想过大哥对盛烟的感情有多深。

他总是自己骗自己，总是自我催眠，大哥连表白都不敢，应该没那么喜欢吧，如果没那么喜欢，他的愧疚就会少一些。

直到那天，他在奶奶的遗物中发现了那串钥匙。

钥匙底下是一个记事本，上面有个地址，地址后面记录了每个月打扫房屋的情况，姜漠知道那个地址在哪，那是大哥生前自己在外面买的一套公寓，私人空间。

当年大哥的遗物是奶奶收的，那套公寓，奶奶说怕睹物思人，已经卖掉了。

已经卖掉的房子，奶奶怎么还每个月都让人去打扫？

姜漠不止一次的想，如果他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如果他那天没去那套公寓该多好，如果他继续自欺欺人，如果他不去窥探已经过去的秘密，该多好。

他就不会发现那个房间，那个挂满了盛烟照片的房间，哭的，笑的，生气的，高兴的……

各种各样的照片，几乎每张照片后面都有一段话，俊逸潇洒的文字记录了照片的故事，记录了当时盛烟发生了什么事，记录了大哥当时的心情。

进门的第一张，应该是他们初遇的时候，只有盛烟的一张背影，简单舒适的运动装，高高的马尾，青春活力。

照片的背后，有这样一段话：

【12月31日，今天被打了，很惨，结束之后她跑过来给我要微信，说帮我拍了挨揍的视频，给我科普法律知识，还恭喜我喜提豪车一辆，我问她刚才怎么不出来帮忙，她说，“你一个大老爷们都被打半死，我出来不得被秒杀，帮你报警叫救护车你就知足吧。”，帮我把视频保存，当着我的面互删微信，挥挥衣袖走人，很有意思的姑娘，遗憾忘了问她名字。】

第二张照片，看背影是在凌大，盛烟一身简单利落的运动服，绑着丸子头，怀里抱着厚厚的《中国民法学》，正拿着手机打电话。

照片的背后，有这样一段话：

【4月12日，今天很高兴，回母校办事，竟然又遇到她了，原来她是凌大的，第一次厚着脸皮找人打听她的消息，盛烟，很好听的名字，19岁，嗯，有点小，她会不会嫌我年龄大？】

第三张照片，盛烟在学校的操场跑步，照片的背后，有这样一段话：

【8月20日，最近属于颓废阶段，不想工作，就再来看看她，康年问我第几次过来了，不记得了，想到她就过来看看，很努力，不服输的姑娘，我好像被她感染了，拼劲又回来了。】

第四张照片，盛烟晚上在餐厅做兼职，应该是累了，秀眉紧蹙，手按着腰的位置。

【8月30日，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真是个命运多舛的小可怜，想资助她，奈何这姑娘硬气不肯接受，学法可不能被兼职耽搁，决定在法学院设个奖学金，她的能力，肯定能拿到，嗯，拿不到也是她的，给她的东西，旁人不能染指。】

第五张照片，是河烟律师事务所成立的那天，画面对准‘河烟’二字。

【10月25日，重阳节，康年说我用‘河烟’，还特意挑了她的生日剪彩，这姑娘面子太大，大吗？是吧，是她启发我从颓废中走出来，如果没遇到她，我可能转行了，就没有河烟的存在，所以她值得。】

第六张照片，盛烟坐在街边的一个长椅上，身体靠着一个大大的熊本熊，人偶服里面的人用手摸着她的脑袋，好像在安抚。

【3月17日，她今天心情不好，不知道怎么安稳她，又怕过去太唐突，可是，好想抱抱她，思来想去，就跟商场借了装备，第一次穿，太小了，很不习惯，但她好像挺喜欢，还在我身上靠了一会，心跳的厉害，有点拘束，但是高兴，这方法似乎不错，以后她难过了，我都可以这样安慰她。】

第七张照片，盛烟参加学校的辩论赛，站在四辩的位子上，星光闪闪的眸子充满自信，让人移不开眼。

【11月9日，来看她的辩论赛，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喜欢，有点控制不住的想靠近她，康年鼓励我表白，不是不想，是不敢，她在为梦想拼搏，我会给她带去灾难，母亲会伤害她，我连光明正大的站在她旁边都不敢，又怎么敢表白。】

第八张照片，盛烟在高彦家里给他儿子补课，少年不听话，她戳着他的额头在训话。

【12月11日，最近要克制一下了，被梁姨看出来了，梁姨说应该告诉她，不行，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是隐忍，我爱她，所以我必须克制，不能给她足够的保护前，我不会让她在我的世界受委屈，虽然我已经，快忍不住了。】

第九张，第十张，第十一张，第十二张……

一张照片，一个故事，19岁的盛烟，20岁的盛烟，21岁的盛烟，22岁的盛烟，23岁的盛烟，那么生动又清晰的被记录下来。

最后一张，是在车祸前挂上去的，照片是合影，浅色运动服的盛烟和熊本熊人偶，人偶里应该就是姜河。

【3月21日，家里又在逼她相亲了，有点压不住感情了，等父亲回来，打算跟家里摊牌，做好母亲的工作，就去找她，第一句就表白会吓到她吧，还是循循渐进吧，嗯，要不就说，‘你好，我叫姜河’？】

你好，我叫姜河。

这是姜河对于这段感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可惜，那么简单的一句，到死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姜漠已经记不得当时是怎么一张张看完的，震撼的同时，他又自惭形秽，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盛烟的喜欢。

大哥比他更早认识盛烟，比他更先爱上盛烟，对盛烟的付出比他多，与大哥相比，他简直糟糕透了。

这间屋子，他应该带盛烟来看看，可是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让盛烟看到这样深情炙热的大哥。

他不敢，最近他总惹盛烟伤心，他怕盛烟来了之后心中有动摇，他怕盛烟会把他和大哥比较。

因为他比不过，因为，他会一败涂地。

姜漠攥着姜河未送出的项链，硌的掌心疼，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

盛烟准备离开这座城市。

离开姜漠，离开河烟，离开所有让她不开心的人和事，她要带着团子换一个环境生活。

离开前，她让刘康年带她去看了姜河。

那天，连下了几天的雨停了，乌云散去，阳光明媚。

盛烟在墓碑前站了很久，视线落在姜河的照片上，久久不能回神。

她问刘康年，“他是怎么喜欢上我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刘康年的视线也落在姜河的照片上。

“杨露的案子，就是当年轰动的高中生强.奸案，姜河是周皓的代理律师，杨露输了跳楼了，你应该听过吧。”

盛烟点头，听过，不过她是后来听说的，关于其中的内情，当初姜漠和秦善对打彭宏伟的案子时，跟她说过。

这件事的悲剧，是杨露的父母造成的，是杨露栽赃冤枉周皓，周皓无辜，只是在世人眼里，死者无辜。

刘康年道：“杨露跳楼后，姜河被网暴，也遭到杨露家属的报复，那天，他被杨露的父亲带着几个人堵在巷子里，打的挺严重，那些人跑开后，你就出来了。”

刘康年讲起当年的事，眉目间带着怀念和惆怅。

盛烟愕然，努力随着刘康年的话回忆，细细想了半天，愣是想不起有这么一件事，目光再次对上姜河的照片。

俊雅高贵，这么帅的男人，她都加了微信了，竟然当着他的面删了？没道理啊。

咝，想不起来，她怎么不知道她跟姜河还有这一段故事。

刘康年见她努力回想总想不起来的急切模样，叹笑了声。

“这算起来，都快有十年了，你当时才十九岁好像，而且姜河被打得很惨，皮青脸肿都站不起来，你没印象很正常。”

都快十年了……

盛烟沉默了，刘康年问她还想知道什么，她摇头，“不想知道了，奶奶说过，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问多了，也是自寻烦恼。”

离开的时候，刘康年喊住她，“盛烟，如果当年姜河早点跟你表白，你会答应他吗？”

山间有风吹过，吹散的蒲公英落在盛烟的肩膀和发梢，从发梢落在她的唇角。

“会。”

刘康年等盛烟走了，沉腰在墓碑前坐下，拿起旁边的酒，打开，慢慢的倒在地上，眸子泛红，脸上却带着笑。

“姜河，听到了吗，她说会。”

酒倒完，他哭出声来，“你看吧，老子让你早点说你偏不说，活该啊你，现在后悔了吧，可惜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墓碑上，姜河的脸正对着盛烟离开的方向，又有风吹来，蒲公英落在他带着笑意的唇角。

山下的盛烟脚步一顿，风吹过，她似乎听见有人在说。

“你好，我叫姜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