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从未恨过你，只是怨过。”在她躺在产床上的时候，她怨过裴淮聿，她也怨自己。

女人弯腰，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指尖，擦过面前男人的眼角，他哭的很狼狈，倪雾从未见过这个倨傲疏离的人，狼狈成这样。

她感受着指尖的那一抹温热。

他的泪水，被海风吹干于自己的指尖。

“裴淮聿，我怎么会恨一个，曾经我这么爱过的人。”

面前的男人，惊艳过，她高中最青春纯粹的那一段时光。

在他怔愣的颤抖着重复着‘曾经，爱过’这几个字，倪雾抽出手，毫不犹豫的将盒中清灰，撒入奔腾的海面。

随风吹散，归于海。

归于自然。

她的孩子是自由的，她也是。

像是了去了心底一件事，倪雾的眼前，有阵阵晕眩的感觉，她扶着栏杆，看着阴天蔽日中，一抹透出阴云的太阳光线。

倪雾伸手，那一抹光线留在指尖蹁跹。

“不——”裴淮聿猛地起身，扶着栏杆，看向波澜翻滚的海面。

海水吞噬了一切。

他伸手，仿佛还想触摸什么。

“佑佑。”

他失魂落魄的跌坐在甲板上。

倪雾看着阴云之中那一抹光，轮渡是在1分钟后来到了换乘的中心湖，倪雾准备下船。

她看着坐在甲板上，浑身倨傲荡然无存的男人。

“倪安是我的女儿，如果你想来看她，我可以接受，但是她姓倪，她快要七岁了，这七年的生活中，她的世界从未出现过爸爸这个角色，以后，也不会有。”

“裴淮聿...”倪雾打开包，从包里的卡夹中，拿出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她打印了一张，递到了男人的掌心。“以前我们不曾好聚，以后，互不打扰。”

倪雾说完转身离开。

最后一滴泪从脸颊滚落，她匆匆擦去，下了船。

裴淮聿看着手里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小婴儿，双眼紧闭。

眉目发青。

刚刚出生。

他的指尖颤抖，一张单薄的照片。

重如千斤。

他的手里，没有力气。

躲避，自责，后悔，锥心之痛。

照片随风被吹散，慢慢飘远。

裴淮聿惊慌的看着消失在视野中的照片。

仿佛是神明对他的惩罚。

神情悲恸，眼底尽是一片黯淡，清冷的眉宇间，是一片灰白阴翳。

那个倨傲风光的裴家四少，仿佛也随着这一张单薄的照片，消失了。

倪雾已经下了船。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船员惊呼的声音，“有人跳海了！”

倪雾的步伐一顿。

停顿数秒，没有回头。

-

下午六点，上济寺。

寺庙很小，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来，平时下午五点就要闭寺了。

今天，叙明主持说，“再等等吧。”

小沙弥等到六点，准备去关门的时候。

隐隐约约，看着山下走上来一道身影。

孤寂的，清冷的，带着一身阴雨，浑身的衣服湿透了，黑色的发丝贴在额前，一身的狼狈。

他步伐很沉重。

等到裴淮聿走进来，沙弥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双手合十，“施主，请进。”

这不是今天上午，那位程施主的朋友吗？

上午的时候，这个男人，一身矜贵不凡。

眉眼睥睨，清冷出众。

而到了下午，他的灵魂仿佛枯萎，一步步的走上台阶，身形跟垂垂老矣的主持师傅一样。

携满身风霜。

叙明在大堂内，身上依旧穿着这一身老旧袈裟，闭着眼，掐着指尖佛珠，念着佛经，偶尔咳嗽几声。

裴淮聿走进来，小沙弥看着地面上一路蜿蜒的水渍，准备找清扫工具扫一下，叙明闭着眼，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抬手挥袖。

沙弥离开。

裴淮聿屈膝，没有跪在蒲团上，双膝重重的跪在了地面上。

他声音沙哑异常。

“大师，我想再求一根签。”

叙明敲着木鱼，停下，双手合十。

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眉宇间戾气很重，一个固执的人。

但是，与佛有缘。

“施主，今日无签。”叙明道，“施主，放下吧，万事难强求。”

-

倪雾的生活跟寻常一样。

她没有在听到裴淮聿的消息。

半月后带着外婆去姚院长这里复诊的时候，她让外婆坐在休息椅上，她去拿药，遇见了姚舒。

倪雾不知道，她们这些家境显赫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盛气凌人。

“淮聿哥已经一周没有来医院了，你对他做了什么！”姚舒质问着。

她是通过一个朋友，知道裴淮聿醉酒喃喃喊着倪雾的名字。

“你如果真的想了解，可以去问他。”倪雾看着对方不依不饶的架势，“姚医生，你打扰到我了。”

“你在炫耀什么，谁不知道是你勾引淮聿哥，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看得上你。”

倪雾拿出手机，姚舒看到她输入了110，正准备拨电话，她急忙伸手想要去阻拦，“你要做什么！”

“松城第一院的医生，骚扰为难患者，你说我要做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跟一个年轻女人仿佛在争执什么。

姚舒想起姚北程的警告，瞪了倪雾一眼。

又发现周围的人聚过来，她不敢把事情闹大。

只能任凭倪雾离开。

倪雾把外婆送到康复馆，外婆这几天恢复的不错，面色都好了起来，似乎，一切都开始了新的希望。

一直陪着外婆到晚上，吃过晚餐，看护来照顾外婆。

倪雾回到了陈茹岚的家中。

岁岁还在这里。

她回到楼上，整理着这几天的生活用品。

岁岁刚刚洗完澡，倪雾让她坐在沙发上，帮着女孩编着辫子。

“妈妈，曾外婆现在好了吗？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

“嗯，在等两天。”

“那妈妈你明天有时间吗？”

“有啊。”倪雾温柔的看着女儿。

“妈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啊。”岁岁的脸上有一点点小委屈。

倪雾忽然想起来了。

她前段时间，团了一个花涧摄影的优惠券，要给岁岁拍写真。

这几天，忙忘了。

倪雾揉了揉女孩的脸，“对不起宝贝，妈妈明天有时间，明天带你去好不好。”

“嗯，妈妈我想跟曾外婆一起，我们一家人拍合照可以吗？”

倪雾自然也想。

按照寻常人，虽然经历过一次手术，但是十几天，身体也能慢慢恢复。但是外婆不一样，外婆的年纪大了，抵抗力低，出行还要坐轮椅。

“等我们回去吧，回去之后，我们再一起拍照。”

到了第二天。

虽然摄影店内提供拍摄的衣服，但是岁岁最喜欢的一件小雏菊嫩黄色的连衣裙，还是穿上了，倪雾还帮她扎了两个漂亮的小马尾辫。

岁岁打开门，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裴叔叔。”

裴淮聿靠在门外的墙上，看着打开门的女孩，眼底露出一丝温柔，沙哑的声音柔和下来，“岁岁。”

“裴叔叔，你声音好哑啊，是不是感冒了。”岁岁凑过来，嗅了一下，然后捂着鼻子，“裴叔叔，你是不是喝酒了。”

“抱歉。”裴淮聿整个人显得有些无措，他不想在女孩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叔叔喝了一点...”

他抬起头，看着走出来的女人，声音卡在了喉咙里面。

裴淮聿有些不敢看倪雾的眼睛。

倪雾不恨他，不怪他，清透如水般平静的眼眸，只是一句轻声怨过。

曾经爱过。

比杀了他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