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秀
大宋建隆元年八月中旬。
在赵光义遣使前往滁州城内之前,他又做出如下部署:
赵光义将五万禁军,大致上分为四部,分别由田重进、王全斌、潘美、崔彦进四位大将统领。
每位大将,皆领兵一万,屯驻在滁州四面城门。
而赵光义并非不知,他兵围滁州后,李重进很可能带兵来援。
有围点打援之念的赵光义,将最重要的滁州东门,交给王全斌驻防。
他自己则亲领着剩余的数千禁军,在滁州城东外另一处驻扎。
赵光义的想法很丰满。
若滁州守将能接受劝降便罢,若不接受劝降,那他便以滁州为饵吸引李重进的主力前来。
待李重进率军援救滁州时,他便汇合王全斌所部,一战将叛军主力消灭,以达首功之效。
乍一看赵光义这一想法,与当初赵德秀在潞州内的战略思想相同:
“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要”。
战略思想赵光义天生不具备,可不妨碍他后天去学习。
生搬硬套,谁不会?
后来的战局发展,一切皆如赵光义的“预料”。
李重进在得知滁州被围后,亲率上万兵马从扬州前往驰援。
一进入扬州地界,李重进便命军士在滁州东北面的来安城屯驻。
当赵光义得知李重进果真率军来援后,他不由欣喜万分:
“叛军每行,皆在吾预料中。
破敌之日,何迟乎?”
赵光义兴奋地对着王全斌说出了这番话。
本来赵光义还因滁州守将不识抬举,数次劝降而不受的行为感到烦恼。
现在李重进的到来,让赵光义给自己定下了更高的目标。
相比于赵光义,王全斌并未那么乐观。
“李重进,周之宿将,昔年与陛下在军中,俱被赞誉为名将。
实不可小觑。”
见是心腹爱将提醒这点,赵光义暂且收起兴奋心思。
“卿所言有理,彼之军力,一战便知。”
在李重进领兵抵达来安县的第二日,就有一部叛军渡河来战。
赵光义得知这一消息后,亲率数千精兵迎战。
不出意料的是,这一战宋军再度获胜,斩首颇众,更生擒数百余人。
这一战过后,赵光义心中对叛军的轻视之心愈浓。
接着赵光义派出斥候渡河,去探来安县的虚实。
不久后斥候回报:
“城上旗帜散乱,似士气不振。”
“城中多有叛兵离城,有散溃之状。”
见斥候回报的消息,与心中猜测暗合,赵光义忍不住再度对着王全斌大笑道:
“数次落败,李重进已无力回天矣!”
说这句话时,赵光义脸上那主动出击的欲望,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郡侯是想领兵,一举击溃敌军?”
王全斌试探性的问道。
听见这番询问,赵光义回答的很是干脆。
“正是!”
这段时日的相处,让赵光义以为王全斌是一位“谨慎过甚”的将领,为打消王全斌的顾虑,赵光义侃侃而谈道:
“据先前探报可知,李重进来援兵力,当在上万左右。
近段时日,叛军时有溃逃者,想来至今李重进兵力不过数千。”
“数千兵力,驻守来安县,不容易攻取。
为今之计,唯有将李重进从城内诱出,方有可能一击奏全功。”
从策略方面来说,赵光义的想法并没问题。
王全斌琢磨了一番后,又问道:
“郡侯想如何诱敌?”
见王全斌问到关键处,赵光义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
赵光义将手指伸向自身,而后“伟大”的说道:
“吾为陛下至亲,又一军之主将,若吾现身于城下,示敌以弱,李重进或许会冒险出城。”
初听此言,王全斌虽有惊讶,然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
从赵光义之前数次亲临前线的举动来看,他并不缺胆气。
至于安危方面
相较于王全斌的犹豫,赵光义则显得信心十足。
从赵光义的视角看去:
叛军连败两阵,士气沮丧,己方连连获胜,士气高涨。
加之对叛军的兵力,有一大致的判断。
无论在哪方面看,这一仗都是十拿九稳。
“兵争之事,事事谨慎,何时能竟全功?
他能两百逐万军,吾亦赵氏血裔,同等兵力下,岂会惧那李重进!
攻城太慢,唯有诛敌主力,方能快速平定叛乱。
若这一战吾能取胜,淮南七州,旬日可定。
那时世人皆会知道,大宋皇室中,吾亦不弱于他!”
赵光义虽未明言,然在举出事迹之后,王全斌就知晓了“他”是谁。
对赵光义来说,战争是手段,谋取更高的政治地位才是他的目的。
基于这目的下,这一战,他不但要胜,还要胜的漂亮!
明白了赵光义的心志后,王全斌便不再劝阻。
己方实力摆在那,纵算这一战还有些疑虑处,倒的确值得一试。
“臣会依计设伏,以待郡侯佳音。”
王全斌的预祝声,让赵光义满脸笑意的点了点头。
一定,一定!
“如何?”
李重进焦急的看向刚回城的斥候。
“回禀节帅,有数千贼军正向城下而来。”
斥候的第一声禀报,并未让李重进感到满意。
“领军的是谁,你可看清了?”
在李重进急切的询问下,斥候连忙说道:
“是东海郡侯!”
得到满意的回答后,李重进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
天水赵氏,三代将才,怎会出了个异类?”
说完这句话后,李重进的笑声又在堂内响彻着。
听着李重进的笑声,翟守珣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一直在李重进身边的他,自是知晓在宋军进入淮南地界后,李重进就一直在诈败,以达骄敌之心,诱敌深入之效。
有着赵匡胤及赵德秀两块珠玉在前,翟守珣本以为李重进的这一计策,瞒不过赵光义的才是。
真是没想到!
翟守珣不知道的是,若干年后的一位伟人,亦是没想到赵光义的军略会这么不堪:
“深入敌境,就打败仗。”
“契丹均以诱敌深入.宋人终不省。”
“但无能。”
每一句话,皆是那位伟人对赵光义的精准评价。
李重进并未注意到翟守珣的神情,他现在一心都想着怎么给轻敌的赵光义一个大礼。
宋军的斥候,并未汇报错情报。
这段时日来,城内的兵力的确流失严重。
但重要的是流失的那些兵力,大多就不是精兵,是李重进的有意为之。
真正的精锐,都隐藏在来安城中!
李重进将目光望向城外,眼中释放出危险的光芒:
“赵三贼,那我教教你该怎么打仗吧!”
领兵数千抵达来安县城外后,见天色渐暗,赵光义下令兵士先在城外扎营。
下达完扎营的指令后,赵光义又下令:“今夜全军,多加休息。”
由于轻敌,赵光义并未考虑过敌军夜袭一事。
赵光义认为,决定胜负的一战将会在日后发生。
大战之前,必先养精蓄锐。
下达完军令后,行军一日的赵光义颇感疲惫,便率先进入帐中休息。
连一路骑马的赵光义,都感觉到颇为疲惫,更何况一路步行的宋军呢?
当营垒初搭建完毕,许多禁军就陆续进入梦乡。
自古以来,主将轻敌就是兵家大忌。
轻敌的想法,一方面会促使主将定下轻佻的战术。
另一方面主将为军之首,他轻敌的心态,自然会影响到军中士卒。
因全军上下弥漫在轻敌的气氛中,宋军大营的防备,可以说是有些稀松。
当时辰悄然来到子时后,营外突生变故。
宋营外,猛地蹿起大量火矢,将夜空照的红通通的。
大量火矢借助着风力落入宋营中后,顷刻间在宋营各处引起了骚乱。
下一刻,“敌袭”的叫喊声就响彻在宋营中。
许多被睡梦中惊醒的禁军,走出营帐外后,看到了令人畏惧的一幕。
从不远处的来安城中,正涌现出数之不尽的火把,朝着己方大营杀来。
在夜色之下,宋军根本无法观察出敌军的数量有多少。
营外袭来的众多火把,让宋军心中发颤,以为敌人兵力远在己方之上。
发动夜袭前,李重进下令每位士卒“夜持两炬”,以此营造出己方人多势众的假象,从而扰乱宋军之心。
从许多宋军脸上浮现慌张的神色来看,李重进的战术是奏效了。
由于有心算无心,李重进亲率着先锋部队,很快就杀至宋营大门处。
作为一员猛将,李重进身先士卒,砍杀了几位宋军后,带着身后的士卒冲开了宋军的营门。
当李重进率军冲进宋军营门后,宋营中尖锐的号角声瞬间响起。
这尖锐的号角声,惊醒了越来越多的宋军,亦惊醒了赵光义。
赵光义刚从睡梦中,就见到石熙载慌慌张张的来到榻前禀报:
“郡侯,大事不好啦!
叛军夜袭大营,现正朝着大帐冲杀而来!”
一听这话,赵光义直接被吓出一声冷汗。
叛军不是被他杀得胆寒了吗?怎还有胆量发动夜袭?
两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顿时出现在赵光义心中。
石熙载见敌人都快杀来了,赵光义还有时间发愣,忍不住焦急的摇晃着赵光义的手臂。
“郡侯,快,快指挥军士抗敌呀!”
在石熙载的提示下,赵光义如梦方醒。
惊愕过后,赵光义心中浮现愤怒。
“大胆贼子,安敢犯我军威!”
接着赵光义还来不及披上甲胄,就带着石熙载持剑来到帐外。
不料一至帐外,赵光义直接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到。
营外有着众多火炬亮起,似乎在象征着叛军的人数源源不断。
响彻整座大营的敌军喊杀声,亦如洪水般朝他由远及近快速袭来。
眼中所见,耳中所闻,让赵光义的心中顷刻间有了一个判断:
“他很危险!”
这一判断,让赵光义握剑的手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日前他数次亲临前线,是由于敌人势弱,而他有数万精锐禁军为依靠。
以强击弱,有何不敢!
可今夜的情景,直接反转。
宋军在猝不及防下,一时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攻势。
而叛军则是借助着夜袭之效,高歌猛进着杀来。
强弱之势一旦逆转,赵光义的心态就变了。
他的命是很宝贵的!
他要赶紧回到数万禁军处!
“敌,敌人势大,当,当暂避锋芒!”
赵光义语气微颤的说出了这番话。
还不等石熙载反应过来,赵光义就已持剑离开了帅帐处。
赵光义的去向,是营中的马厩。
而反观李重进,在一路率驰影军朝着帅帐冲杀时,他的局面好不到哪里去。
虽得奇袭之效,然宋军到底是精锐。
在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后,许多宋军在将官的指挥下,借助着营中的地利,已渐渐组织起阵型。
李重进猛烈的攻势,成功的被遏制了下来,甚至他的身上都有了数处伤痕。
若在这时,主将赵光义能够出现指挥,战局就会得到新的变化。
然正苦苦抵挡的宋军,得到的却是一声声惊呼:
“郡侯跑了!”
“郡侯跑了!”
这一声声惊呼,宛若空中落下的巨石般,将抵挡宋军的斗志给击得粉碎。
“赵光义,我***”
谩骂声,渐渐出现在宋军心中。
自己拼死在为他稳住防线,他身为主将却先跑了?
当赵光义逃跑的消息,在整座大营中传开后,宋军组织起来的防线顷刻间崩溃。
主将都先跑了,那他们还抵抗什么?
许多宋军如鸟兽四散般,朝着营外狂奔而去。
这一变化,直接帮了李重进一个大忙。
尽管宋军的四散奔逃,让他无法对宋军造成大量杀伤。
可相比于杀伤宋军,李重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标——生擒赵光义。
这一念头浮现后,李重进连忙让身后士卒高喊道:
“只擒东海,只擒东海!”
这一声声高喊传开,本来四散奔逃的宋军,不经意间为李重进让开了一条通往帅帐的路。
望着身前渐渐宽阔的路,李重进大喜着拍着胯下的凝汗马朝前奔去。
当赵光义慌不择路朝着马厩赶去时,身后传来的“只擒东海”高喊声,惊得他直接扑倒在地。
石熙载见状,连忙将赵光义从泥泞中扶起。
满脸污秽的赵光义,见身后的叛军喊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他的目光被身旁一辆灰扑扑的驴车给吸引。
呆呆的望了那辆驴车好一会后,纵算羞耻感已布满整颗心,赵光义最后还是控制不住的带着石熙载上了那辆驴车。
感觉到背后的车上有重量传来,本来还在打瞌睡的毛驴,猛地醒转过来。
方才跌倒时,赵光义腿上出现了不少被石头割伤的伤口,上车后石熙载连撕下身上布条,为赵光义包扎起来。
伤口上传来的痛感,让赵光义发出痛呼。
然赵光义当下顾不上疼痛,为保住生命,他让石熙载牢牢抓住车帮。
在石熙载抓牢后,随着赵光义口中一声“驾”的传出,一条马鞭亦抽在了驴屁股上。
那匹并不壮硕的灰驴惊得嘶鸣一声,猛地蹿了出去。
驴车的车轮快速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咯吱”声,车轴仿佛随时会散架。
石熙载在车厢里被颠得东倒西歪,额头撞在木壁上,眼前发黑。
反观赵光义神色专注,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身前的毛驴。
“抓活的!别让那鸟东海郡侯跑了!”
身后叛军的追击声越来越近,几乎要钻进车厢中。
这让赵光义的额头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汗水。
赵光义抓住缰绳的手,因用力而慢慢发白。
驴车在坑洼的土路上疯跑,车轮好几次险些陷进路上的坑洼,但每次都被赵光义凭借着高超的“控驴”技术,有惊无险的躲过。
看着风驰电掣的驴车,石熙载双目发直。
在石熙载的眼中,这一刻,赵光义与驴车人车合一,宛若神灵。
随后石熙载往后看了一眼,又惊呼道:
“郡侯,快!他们要追上了!”
石熙载声音发颤,引得赵光义咬紧牙关。
每当毛驴要耗尽力气,有停下来的迹象时,赵光义的软鞭总会适时抽至,让毛驴重新焕发生机。
“再快点……再快点……”
赵光义死死咬着牙,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握住缰绳的手指因太过用力,掌心处传来了痛感。
但赵光义一刻都不敢放松。
陡然间,前方的路出现一个急转弯。
按照常理,以当下驴车的速度,在经过那个急转弯时,驴车是很可能会翻车的。
“郡侯,小心!”
石熙载的悲呼声已发出,赵光义的眼中却充满斗志。
在即将来到急转弯的道口时,赵光义福至心灵,驾驶着驴车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开始漂移起来。
驴车的车轮在地上划出深深的辙痕,差点翻进沟里,惊得那驴发出一声哀鸣。
但最后这辆驴车还是顺利地漂移成功,继续跌跌撞撞地冲向前方的黑暗。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了些,却像附骨之疽,总在耳边盘旋。
石熙载瘫在车内的草料堆里,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
驴车依然颠簸着往前跑,带着赵光义往求生的道路上继续狂奔着。
当生命受到的威胁减少了一些后,石熙载猛然想到一件事:
“日后史书之上,该如何记录今夜的荒谬呀!”
目前文中对车神一应描写,很多是历史上他的真实操作。
车神军事上的抽象,的确很难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