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秀
在来安县兵败后的数日后,赵光义领着石熙载回到了滁州城外。
若以先前的速度,赵光义不会这么迟回到滁州城外。
主要是在泗州境内,石熙载用贴身财物,买了一辆新的马车—人都是要脸的。
当将驴车换回马车后,控御车的人亦变成了石熙载。
石熙载的技术,显然就无赵光义高超。
泗州入滁州,至多不过两百多里的距离,石熙载走了数日。
一路南下时,赵光义时常向路人打听着滁州境内的变化。
由于淮南身为兵家必争之地,当地百姓对战乱一事习以为常。
当地百姓秉承着,“你打你的,我过我的”心态,淮南一地的商旅行为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问过一些从滁州城外经过的行脚商,赵光义知道了宋军并未离去的事实。
这让赵光义内心中,豪气又生。
当马车进入军营数里内的范围后,赵光义的行踪很快被斥候注意到。
而在探查下,得知赵光义竟就是失踪数日的主将后,斥候大惊急忙将赵光义带回大营中。
很快,赵光义回营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军。
初听这一消息时,大部分将领心中并未有庆幸的心情,反而是有些嫌恶。
随着越来越多的败军回营,赵光义骑驴车逃跑一事,在全军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唐末以来,道德沦丧,世间奇事层出不穷。
然再多离奇的事,都比不上“东海驾驴,精骑不及”这一件事来得离谱。
只是纵算心中再膈应,当下赵光义依然还是大军的主将。
收到赵光义召集议事的将令后,一应将领不情不愿地朝着帅帐而去。
自回到营中后,赵光义就从崔彦进的口中,得知了“诸将谋立太原王为主”一事。
这一件事,直接犯了赵光义的忌讳。
赵光义根本不信田重进的话。
田重进会向赵匡胤上书这一点并不奇怪,赵匡胤想换将亦不是没可能。
但以赵光义对赵匡胤的了解,赵匡胤不会单独给田重进回令言明这一事。
既认为这事不大可能,赵光义心中自然就浮现一个猜测:
“田重进是想鼓动诸将,让诸将共同上书赵匡胤请求换将。”
在五代中,这类的事并不少见。
崔彦进见赵光义的脸色,正变得越来越阴沉,他又添油加醋说道:
“前几日末将与王将军,数次提议派兵寻找郡侯,却都被田重进、李汉琼等将所阻。”
听到这番禀报后,赵光义怒气难遏:
“真是岂有此理!”
从大局方面来说,田重进等人的提议不算错。
可赵光义在军事上,本就无多少大局观。
加上这件事攸关自身安危,不知不觉间,赵光义已对田重进等人心怀忌恨。
“吾若不离营,尚还不知那几人有狼子野心。”
在赵光义的话语中,好似他的离营不是为了逃命,而是在故意设局寻找“奸臣”一般。
忌恨心一起,赵光义打算一会好好教训田重进一番。
当诸将渐渐汇聚在帅帐中时,一支百余精骑队伍,亦出现在了滁州城外。
率领这支百余精骑的,正是奉皇命南下的赵德秀。
一收到圣旨,忧心于淮南战事的赵德秀,就领着一众僚属及亲军从开封城内出发。
日夜兼程下,终于来到了滁州城外。
当眼中已出现滁州城的轮廓后,赵德秀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这一路南下,赵德秀命人打探过军情。
打探下,赵德秀自是得知了宋军“来安战败”一事。
得亏宋军的主力并未遭受伤害。
而打探来的情报不止这些:
“宋东海郡侯,骑驴车而逃。”
在有心人的散播下,这件事在淮南境内,早就逐渐传开。
这一则情报,让赵德秀觉得又无语又好笑。
他的叔父,对驴车就这么情有独钟吗?
赵德秀这一支队伍的踪迹,很快就引起了宋军斥候的注意。
相比于赵光义,赵德秀的相貌在禁军中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意识到赵德秀的身份后,几名宋军斥候从暗处奔出,欢喜的驾马来到赵德秀身前。
“太原王,太原王!”
见是己方斥候,赵德秀勒住缰绳,开口问道:
“我军帅帐在何处?
速带吾去。”
赵德秀一来就问帅帐所在,几名斥候更是喜不自胜。
看来前几日营中流传的事,的确是真的。
“诺。”
应答完后,几名宋军斥候在前方带路,将赵德秀引向了滁州城东门处。
来到营门下后,还不等赵德秀出声呢,几名宋军斥候就高兴地朝自家守军挥鞭高呼道:
“快开营门,太原王至矣!”
瞧着斥候那副高兴样,赵德秀身后的杨业、吕端等人不由齐齐侧目:
临阵换将,向来敏感,要不要这么兴奋?
相比于众僚属心中的诧异,想起一些历史的赵德秀,心中则是浮现理解。
看来这段时日,他的禁军儿郎,遭受的精神伤害着实不小。
营门上的守军一听是太原王来了,纷纷将头探出观察。
见果真是心心念念的赵德秀,营门上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接着代表着大营屏障的营门,就那么丝滑且快速的放了下来。
守军的动作太过迅速,让吕端都没机会掏出怀中的圣旨与虎符。
营门打开后,守营小将来到营下:
“太原王,营内诸将正在帅帐议事。
请太原王速去!”
听到小将的汇报后,赵德秀没有迟疑。
赵德秀手中软鞭一挥,他胯下的战马就‘咻’的一声疾驰而出,朝着帅帐而去。
由于赵光义在军中的威信,已大不如前。
召集了好一会,营内诸将才尽皆来到帅帐中。
待诸将到齐后,赵光义并未急着对田重进出手。
将目光扫视了一圈帐内诸将内,赵光义淡淡说道:
“听说在吾离营的这段时日,营内人心浮动,多有妄言者。”
“诸位以为,军心动乱,是何缘故?”
说着,赵光义就将目光放在了田重进身上。
赵光义打仗不行,权谋却是一把好手。
他深知纵算对田重进有再多不满,刚回营的他,也不能立刻就表露出来。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由头。
田重进没想到,赵光义竟能如此快,且几乎毫发无伤的归来。
当下太原王未至,军中主将尚是赵光义,面对赵光义目光的注视,田重进不能不做出回应。
“前几日郡侯行踪不明,军中无主,故军心浮动。”
鉴于赵光义的身份,田重进将话说的委婉一些。
田重进的委婉,让赵光义抓住了机会。
听到田重进的回答后,赵光义轻笑了几声。
“是吗?”
接着,赵光义将目光看向了崔彦进。
得到赵光义的示意后,崔彦进出拜说道:
“末将以为,军中人心动荡,皆是缘于有人在营中散播假消息。”
崔彦进的这一汇报,让赵光义顿时问道:
“什么假消息?”
早早收到赵光义授意的崔彦进,直接点明道:
“田重进前几日在诸将面前言及,太原王将至军中,代替郡侯为主将。
临阵换将,兵家大忌,更何况田重进所言未经证实。
军心因此而动荡。”
一开始崔彦进与赵光义的一唱一和,早就让帐内多人察觉到不对劲。
当崔彦进说到这一步时,众人都意识到赵光义此举矛头指向的是谁。
崔彦进的举告,并未让赵光义急着定田重进的罪。
赵光义故作皱眉道:
“田将军是国之重臣,深受陛下器重,他怎么会做出假传圣旨一事?”
当悄悄为田重进的行为,扣上一个“假传圣旨”罪名后,赵光义将目光再度看向田重进:
“陛下若有旨意换将,吾不是贪恋兵权之人,旨意一到,吾即离位。
然大军换将一事事关重大。
田将军若有事先收到陛下旨意,还请拿出旨意一观。”
赵光义的语气并不重,然他的每句话,都像一柄利刃般,将田重进给逼到了墙角。
赵光义话音一落,潘美就向田重进投去担忧的神色。
赵光义的话落下已有好一会,田重进却迟迟未作出回应。
事态发展到这一刻,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异常处。
难不成崔彦进说的是真的,田重进手中并未先一步收到陛下的旨意?
当这一念头浮现在心中,大多数将领看向田重进的目光,充斥着钦佩与担忧。
他们钦佩着田重进的担当,担忧着田重进接下来的处境。
事急从权,不是不可。
若事急从权的结果是好的,以赵匡胤的英明,虽说亦有可能受责罚,但基本不会太重。
就像当初王彦升“违背”旨意,杀害了韩通,这本来应当是死罪。
但赵匡胤特意开恩,并未取王彦升性命,只是削了他的官职。
后来还未过多久,王彦升就又重新受到任用。
具体到当下情况,若赵德秀能先一步来到大营,田重进是否真的事先有旨意,没人会继续去在意。
今赵德秀未至,负责诸将赏罚的是赵光义。
崔彦进已给田重进扣上了“假传圣旨”及“扰乱军心”的罪名,加之赵光义有意针对,那田重进就必须拿出旨意自证清白。
在众人的注视下,田重进的脸色正剧烈变幻着。
田重进怎能不知,赵光义是在有意针对他。
但知道亦没用,因赵光义敏锐的抓住了他唯一的痛脚。
帐内的气氛正变得越来越凝重。
帐内许多人都想为田重进美言,然“假传圣旨”及“扰乱军心”的罪名,就像两座大山般压得将领们无法动弹。
崔彦进的神色正变得越来越得意,而就在田重进扛不住压力,想着直接认罪时,帐外响起了一道铮铮之音:
“想看圣旨吗?
吾有!”
此道声音一传入帐内,帐内的诸将脸色陡然发生变化。
帅帐内的每位将领,都瞬间扭身将目光看向帐帘处。
惊喜、震惊、畏惧等各式各样的神色,出现在诸将脸上。
在多道目光的期待下,一身戎装的赵德秀,掀开帐帘大步迈了进来。
“是太原王!”
“太原王果真来了!”
一道道欢喜的惊呼声,在帅帐内此起彼伏的响彻着。
赵德秀一进入帐内,就看到了站在帐中,进退失据的田重进。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赵德秀稳步上前朝着田重进走去。
而在赵德秀身后,左边吕端高捧圣旨,右边杨业高持虎符,宛若哼哈二将般,跟着赵德秀一路前进。
来到田重进身前后,赵德秀看到了田重进目光中的欣喜。
方才在帐外,赵德秀将田重进的处境听得清清楚楚的。
赵德秀知道田重进为何会假传圣旨。
知道这一点的赵德秀,果断伸手将田重进拉到身后,为他挡住了帐内所有迫害的目光。
老田不慌,我罩你!
赵德秀的这一动作,引得方才所有想为田重进美言的将领,都心中暗喜。
接着赵德秀将目光看向在座诸将,一声语气森寒的询问声出现在帐中:
“哪位是崔彦进呀?”
方才在帐外,赵德秀只闻其声,不识其人。
谁都能听出赵德秀语气的不善。
崔彦进被赵德秀的语气吓得色变,他瞬间用求救的目光投向赵光义。
然赵光义望着赵德秀身后的圣旨与虎符,他无可奈何的扭过了头。
还未等崔彦进自爆身份,李汉琼就起身指着他道:
“太原王,他就是!”
顺着李汉琼手指的方向看去,赵德秀的目光找到了崔彦进。
“大军军心动荡,在于东海郡侯来安之败,怎能怪到田将军身上?
陛下委你军职,身为军人,不思战场杀敌,反而用唇齿之利拨弄黑白。
今日若不惩处,军纪何在?”
劈头盖脸教训完崔彦进一顿后,赵德秀朝帐外大喝道:
“虎贲何在?”
“在!”
随着几声应和声,几位澶州军冲了进来。
当几位澶州军入帐后,赵德秀手指崔彦进说道:
“拖出去,三十军棍,狠狠打!”
赵德秀将令一出,澶州军立刻行动。
崔彦进还未来得及求饶,就被拖出了帐外。
不久后,崔彦进的惨叫声就传入了帐中。
伴随着这阵阵惨叫声,赵德秀走到脸色苍白的赵光义身前:
“起来!”
短短两个字,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语气。
我的位子,你凭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