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市的夜风，带着一股湿热的潮气。

霓虹灯的光芒将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橘红色，映在林风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他搀扶着怨嫁尸，汇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

手机在他掌心，那枚被当做符胆的金属后盖，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小迷踪符的效果，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他们与周围的世界隔开。

人们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没有人投来异样的打量。

他们就像是滴入大海的两滴水，瞬间便消失无踪。

林风的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他刚刚从那个叫苏晴的女孩身边走过。

近在咫尺。

他甚至能闻到她发梢洗发水的清香。

那是一种属于活人的，干净而温暖的味道。

而他身边的这位“同伴”，身上只有泥土与腐朽的陈旧气息。

强烈的反差，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发来的。

【你下车了吗？我怎么没看到你？】

林风没有回复。

他现在必须找个地方落脚。

一个能让他们两个，尤其是他身边这位，安全度过一夜的地方。

他抬起头，在五光十色的招牌里搜寻。

网吧？不行，要刷身份证。

洗浴中心？更不行，一个女的进去，总不能不洗澡吧。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个闪烁着粉色灯光的招牌上。

“情缘主题酒店”。

招牌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浪漫大床，温馨水床，给你不一样的体验。

林风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这地方，看起来就不太正经。

但越是不正经的地方，规矩往往就越少。

他现在需要的，恰恰就是没有规-矩。

他搀着怨嫁尸，朝着那片粉色的灯光走去。

酒店的门是两扇俗气的金色玻璃门。

他推门进去，一股劣质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

前台坐着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正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嘿嘿傻笑。

“开个房。”

林风的声音有些沙哑。

黄毛抬起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后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伴”。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男人都懂的促狭。

“身份证。”

林风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黄毛接过，在机器上刷了一下。

“她的呢？”

黄毛的下巴朝着怨嫁尸的方向抬了抬。

林风的心提了起来。

他早就想好了说辞。

“她身份证丢了，今天刚在车站被偷了钱包。”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没身份证可不行啊哥们，公安系统要查的。”

黄毛把他的身份证推了回来，一脸的爱莫能助。

“通融一下，我多给点钱。”

林风从钱包里抽出五张红色的钞票，放在了柜台上。

黄毛的视线在钱上停留了零点五秒。

“哥，这不是钱的事儿。万一查到了，我这店都得关门。”

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把钱推回来。

林-风知道有戏。

他把钱包里剩下的现金，大概还有七八百，全都掏了出来，压在了那五张钞票上。

“我们就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她身体不舒服，实在没地方去了。”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恳求。

黄毛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一沓现金，又看了一眼林风身后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病人”。

“就一晚啊。”

他终于松了口。

“登记你一个人的信息就行了，你可千万别给我惹事。”

他飞快地收起柜台上的钱，给林风开了一张房卡。

林风接过房卡，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搀扶着怨嫁尸，走向电梯。

身后，黄毛那带着点猥琐的笑声传来。

“哥们悠着点啊，别把人玩坏了。”

林风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电梯门打开。

他和怨嫁尸走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和她。

金属墙壁清晰地映出他们的身影。

一个疲惫的男人，搀扶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

这画面，诡异又和谐。

叮。

电梯到达楼层。

他按照房卡上的号码，找到了房间。

刷卡，开门。

房间里的灯光是暧昧的粉紫色。

一张巨大的圆形水床，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

天花板上，甚至还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林风的眼角跳了跳。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赶尸的，是来扫黄的。

他把怨嫁尸扶到床边坐下。

她很安静，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林风关上房门，反锁。

他整个人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一天，过得比他二十年的人生还要刺激。

口袋里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执着地震动。

他掏出来。

屏幕上，全是苏晴发来的消息。

【人呢？怎么不回消息？】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看到回个话啊，我很担心。】

最新的一条，是一个未接的微信电话。

林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着这些充满了关切的文字，心里那股愧疚感，像是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不能再装死了。

他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离怨嫁尸远远的，开始编辑信息。

【不好意思，刚才手机没电了。】

他觉得这个理由很烂，但想不到更好的。

【朋友的病有点严重，刚在医院安顿好，我才出来找了个地方充电。】

他把谎言编得更具体了一些。

信息发出去，几乎是秒回。

【在哪家医院？我过去看看。】

林-风的手抖了一下。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热心肠呢。

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比如拯救失足男青年。

【不用了，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她就是老毛病，睡一觉就好了。】

【你快回家休息吧。】

他打字的语气，坚决得像是在立字据。

手机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林风的心也跟着悬了七八秒。

【那好吧。】

苏晴回了过来。

【那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你住哪里？明天我去找你。】

林风看着最后那句话，感觉自己的cpu又一次烧了。

这姑娘是属什么的？

属刨根问底的吗。

他感觉自己快要编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个安静的身影。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

【我住情缘主题酒店。】

【808房。】

他把酒店的名字和房间号，清清楚楚地发了过去。

发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

这是一种自暴自弃式的坦诚。

他不想再编了。

累了。

毁灭吧，赶紧的。

他倒想看看，一个正常的姑娘，在收到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发来的主题酒店房间号后，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率，是直接拉黑，然后报警。

这样也好。

一了百了。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仰面躺倒在地毯上。

天花板上的镜子，映出他那张生无可恋的脸。

就这么结束吧。

他闭上了眼睛。

手机，再也没有响起过。

世界，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