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捕蛇人,我能吞噬蛇类灵魂
于一空旷地,放置有祭台。这祭台以青石垒就,约半人高,台面宽阔,上面铺着一层崭新的红布。
台上放有众多祭物,两旁是各类瓜果,苹果、柑橘堆叠成小山,饱满的枣子和干果盛在竹编的篮子里,居中则是放有猪、羊、牛三首。双目紧闭,姿态恭顺地朝着西苍山的方向。
咚咚锵!
咚咚锵!
咚咚锵!
只听三声锣响,站在这儿的上千名乡亲,皆是停下了目前的活计,目光看着祭台前,安心等待着祭祀的开始。
“时辰已到!祭祀开始!”
一声高亢悠长的宣告划破寂静。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宽大祭服、头戴高冠的老者,踩着沉重而规律的鼓点,从人群后方稳步走出。
他便是这司祭。他一股一步,最终稳稳地停在了祭台正前方。然后他蓦然转身,背向祭台,宽大的祭服袍袖在山风中鼓荡,面向众人,朗声喊道:“今日,我西蛇村众人,诚心祭祀山神,望山神垂怜,佑我一方水土,保我百姓安康!”
“上妖首!”
命令既下,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只见一名精壮的青年赤着上身,神情庄重,端着一个巨大的木盘,步伐沉稳地走了上来。
木盘之中,正是那幻蛇狰狞的首级。蛇首庞大,即便死去多时,那死不瞑目的眼神中却依旧残留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盘放置在祭台正中央,那蛇首正好直面苍茫的西苍山脉。
见已放好,司祭又是转过身去,面向祭台,深深一揖,继而高声道:“今,略备薄礼,猪羊牛首各一颗,蛇妖首级一颗,美酒佳肴,时鲜果品,望山神笑纳,享我虔诚,受我香火。”
话音一落,侍立在祭台两旁,脸上涂着浓重油彩、穿着羽毛兽皮服饰的巫人,立刻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嘴中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他们唱的歌,程安一句都是听不懂,只能感受到这歌声中蕴含的古老、苍凉。
不过,听不懂才是常有的事,这种传承自古的祭祀歌舞,使用的语言和音调早已与日常口语迥异,即便是在普通话普及的现代,于这种神秘庄严的场景下,旁观者也多是茫然不解。
所以程安也不在意,这种时候,他只需凝神静气,准备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好了。
不知从何处,又是有一人敲着一面大鼓,四人吹着铜号,一人抚着古琴,瞬间,这音乐响彻了整个山间。
“起……”
身侧,有人极小声地提醒了程安一句。
程安这才是从容起身,也是踩着那沉重鼓点的节奏,一步一步,迎着全场上下千道目光的注视,朝着那祭台走去。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蕴含的敬畏、好奇、感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的步伐稳定,黑色大衣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这祭台中央,那颗硕大的蛇妖头颅正对着西苍山方向,它依旧是怒目圆睁,巨口微张,露出森白的毒牙,一脸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搏杀的惨烈。
“捻香!”
司祭高唱。程安依言上前,从祭台上取过三支粗长的香,就着旁边燃烧着的火炭点燃。香头红光明灭,袅袅青烟升起,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檀香气味。
他略弯腰,神情肃穆,将三炷香稳稳地插入祭台上那只布满香灰的青铜香炉之中。
“点纸钱!”
程安右手拿起一叠厚厚的黄纸,在那跳跃的香烛火焰上引燃。橘红色的火苗迅速吞噬了纸张,边缘卷曲焦黑。
他手腕一抖,将燃烧的纸钱放在了面前干燥的黄土地上,然后退后半步,垂目静立,看着那团火焰剧烈地燃烧,化作一片飞舞的黑色灰烬,被风卷着旋向空中。
“斟茶、祭酒!”
程安接过旁边老者递来的一个沉甸甸的铜酒壶,手臂平稳,将面前一字排开的三个青铜酒杯依次斟得满满当当,清冽的酒液在杯中荡漾,酒香四溢。
而后,他又接过另一个陶制茶壶,同样将另外三个茶杯注满深色的茶水,水面几乎与杯口齐平。
茶香与酒香混合在一起,氤氲在空气中。
而后,程安再次退后,肃立于祭台正前方,身姿如松。
“颂,祭文!”
司祭的声音再次响起。程安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卷祭文,双手展开。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一种与他年纪稍有不符的沉稳,开始诵读,每一个字都努力咬得清清楚楚,声浪滚滚,响彻山间:
“山神在上,吾等借您西蛇村之地,于西苍山脉之地,临西蛇山、西苍山,承蒙您常年照顾,风调雨顺,草木丰茂,鸟兽繁衍,才是得到一阵逍遥太平。今有妖祟犯事,荼毒生灵,幸得神佑,妖邪伏诛。故率民众于此,具三牲,奉香火,备酒礼,祭拜与您……”
他身着一身笔挺黑衣,更衬得身姿挺拔,山风吹动他的衣角和发梢,却吹不散他声音中的力量。
霎时间,一阵猛烈的大风不知从山谷深处何处袭来,浩浩荡荡,卷地而过,吹得人们衣袂翻飞,几乎睁不开眼。
这风来得突兀而猛烈,直吹得所有人都是心头一凛,好奇而紧张地紧盯着台上那黑色的身影。
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将这异象与台上颂文的少年联系起来。一想到这黑色大衣下,昨日一身白衣被鲜血染透,独自斩杀蛇妖的场景,一个个都是心头一颤,再看那风中屹立的身影时,目光中已不仅仅是感激,更添了几分看待非人力量的敬畏,如见神明。
里正站在人群最前方,看着台上这身影,心情复杂难言。
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个多月前,在这西蛇村中,这少年还是面黄肌瘦,身形佝偻,沉默地承受着贫寒与轻视,那时的模样与眼前这气度沉稳、受千人瞩目的少年英杰,着实是有些没法联系到一起。
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后悔,如同毒虫啃噬内心。早知如此,当日一定不会那般为难他,甚至应该在他最困顿的时候施以援手。
即便现在程安还没有找他的麻烦,甚至未曾对他流露出任何不满,但是,他终究是于心不安。若是当日,没有为难他,今日一定不要走到这一步吧,或许还能结下一份善缘……
他看着祭台上那巨大的蛇妖头颅,目光中充满了无奈和一丝恐惧。
旋即,目色坚定的看着远方的西苍山。
“遥以此祭……伏惟尚飨!”
程安的祭词终于结束,最后四个字吐出,余音在山谷间回荡。几乎是同时,早已准备好的鞭炮立刻被点燃,噼里啪啦地爆响起来,浓烈的火药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似是冲去了之前的血腥味。
司祭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运足中气,高喊一声:“礼——成——!”
声音悠长,标志着祭祀的圆满结束。
程安缓缓卷起祭文,朝着祭台和西苍山方向再次微微躬身,然后转身,走向人群。
早已等候多时的一群穿着色彩鲜艳、绣着繁复花纹衣裳的男女村民,立刻涌到祭台前,围绕着祭台开始欢快地手舞足蹈,脸上洋溢着笑容,动作虽然不如巫人那般充满原始的神秘感,却充满了质朴的喜悦和庆祝。
既是这祭祀顺利完成了,所有人都是彻底放下心来,紧绷的气氛一扫而空,人群中开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和轻松的笑声。
虽说最近不太平,经历了蛇妖作祟的恐慌,但是祭祀完了以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仿佛得到了无形的承诺,一切都应该会好起来吧。
顾采白站在人群外侧,看着祭台上那个刚刚结束颂文、正沐浴在众人目光中的程安,只觉得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光晕,光彩夺目。
她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自豪感,眼眶甚至微微有些发热。
从当日他毅然决定拜入武馆开始,顾采白内心深处就知道,自己看上的这个男人,体内蕴藏着不凡的潜力和心性,一定不会是一个普通人,往后必是天高任他飞,海阔凭他跃!而她,竟能陪伴在他身边,见证这一切。
她看着程安一步步走下祭台,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然后精准地落在了自己身上,径直朝着自己走来。
顾采白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笑颜如花。
而这时,周遭的人群已经开始纷纷议论起来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这程家二郎若是能够成为我家女婿,到时候我一定倾尽家财,大摆三日流水宴席,让全村的人都来沾沾喜气!”一个穿着体面的富户捻着胡须,半真半假地感叹道。
“快醒醒吧,也不看看二郎如今是何等人物,那可是能独力斩杀蛇妖的英雄!将来必定是要去镇上,甚至去更大地方发展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看上你家那闺女,留在我们这小山村。”旁边立刻有人出声揶揄。
“就是,先不说你家闺女长相略微差了些,性子也跳脱。你就是长相好上几分,性子再温婉些,那也是不能跟那一直照顾他的顾娘子相比的啊。你看顾娘子那模样,那气度,两人站在一起,真是般配得很。”
“是啊,我听说现在二人常常是同进同出,虽说没有明媒正娶,但是跟成亲已经是一般无二了。程二郎是个重情义的,顾娘子对他有恩,他如今发达了,定然是不会亏待她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说来那顾姑娘也是个命苦的,如花似玉的年纪,不仅父母双亡,好不容易嫁个夫婿,结果还英年早逝,守了寡。不过也是亏得她心地善良,菩萨心肠,自己日子那么难,还一直不离不弃地照顾着当时更可怜的二郎,如今,跟二郎这般,倒也算是她善有善报,获得的福报吧。”
“说的极是,没有这顾姑娘当初省下口粮接济,还不知道二郎在何年何月就已经成了那路边饿死鬼了,哪还有今日的风光?这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啊。”
……
你一言,她一语。这些议论听在顾采白耳中,却是让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却又忍不住想听下去。羞涩之余,更多的是一种被承认的暖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似乎乡里乡亲,如今已经是把他们二人当作是事实上的夫妇一般看待了。
顾采白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如今究竟算是何种关系,但这似乎不重要,只要程安真心待她。
程安从人群中径直穿梭,无视了沿途那些试图搭话或表示赞赏的乡绅村民,目光始终锁定在顾采白身上,直奔她而来。
这份毫不掩饰的偏爱和亲近,也是让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心中都像明镜一样一清二楚。
这如意郎君,真就是彻底跟顾采白绑在一起了,旁人再无半点机会。
既是如此,他们也不再多做无谓的幻想,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琢磨,以后还是好生对待这位顾姑娘,客气尊重些,兴许以后还能因为这层关系,从程安这里讨个好人情,得些照应。
“采白姐,我们回家。”
程安走到顾采白面前,微微低头,盯着她那双因为羞涩和喜悦而显得格外水润动人的眸子,笑嘻嘻地说道,语气自然亲昵。
顾采白倒是也听话,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温顺地点了点头,唇角弯起,笑得格外灿烂明媚,仿佛所有的阳光都汇聚在了她的脸上。
二人在全场一千多名乡亲目光的注视下,并肩而行,迎着逐渐西斜、变得金黄柔和的太阳,踏着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朝着那处虽然简陋却充满温情的家中走去。
回到家里,一进门,程安就反手关上门。
他扶着顾采白的肩膀,将她轻轻按到了屋里唯一那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椅上,语气不容拒绝地说道:“采白姐,这两日,你为了照顾我,劳心费力,还没怎么休息。今日,换我来给你做一顿饭,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坐着等吃就好。”
顾采白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但又想不到该怎么拒绝,而且,程安做的饭菜,还真是有几分水平,她只是柔柔地笑了笑,只得是安心地坐在了椅子上,声音轻柔:“好,那就辛苦我们小安了。”
此时,屋外的夕阳正好,金色的光芒透过那扇糊着旧棉纸的小窗户照射进来。
顾采白微微侧着身子,目光追随着程安在狭小灶间里忙碌的身影。
似乎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好几十年以后,两人就这样相依相伴、平淡却温馨的日子。一抹极淡却无比幸福的笑意,悄然在她唇角绽放,久久不散。
二人吃过晚饭以后,程安终于跟顾采白开了口:“采白姐,明日一早,我便跟师兄去西苍山了。”
顾采白知道自己劝阻不了,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