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秀
南昌府内的行宫中,南唐国主李璟正一脸愠怒的看着枢密使唐镐。
“赵匡胤将对我国外交之事,全权委于赵德秀。
吴王在淮南,你派使者前去汴京有何用!”
说完后,李璟将一封弹劾唐镐的奏本,重重的扔置他身上。
察觉到李璟的愤怒后,唐镐吓得跪倒在地,口中不断认罪道:
“臣知罪,臣知罪!”
“臣查明曹彬乃是赵德秀属臣,以为挟制吴王举动,乃是赵德秀一人所为,赵匡胤或不知情。
臣派使者于汴京,是想向赵匡胤哭诉,希望他能下旨让赵德秀放归吴王。”
唐镐说出了他的一番苦心。
没想到唐镐不解释尚好,一解释李璟怒气更上几分。
“赵德秀是何人?
名为太原王,实为宋之储君。
纵算赵匡胤对这件事不知情,他又怎可能因外朝之事,去斥责赵德秀?
你读前唐史书,是不是读傻了!”
李璟气的,又将御案上的其他奏本,都尽皆砸在了唐镐身上。
迂腐的唐镐,不是不知赵德秀在大宋的身份。
可熟知前唐历史的他,以为储君与帝王之间,必然存在着矛盾。
唐镐遂心生一计,想派人去汴京哭诉赵德秀行为逾距,引起赵匡胤的忌惮。
这一计放在前唐未必不行,放在当世简直是一笑话。
五代乱世中,昏庸的君王多的是。
然再昏庸的君王,都不会昏到贸然疑心成年储君。
李璟自己就是一国之君,还能不懂这一点吗?
当稍稍宣泄完心中怒气后,李璟盯着唐镐斥道:
“速寻奇珍异宝,还有江南温婉美女。
然后再派一名使臣,携带这些前往淮南,一定要礼数备至的求见赵德秀。
求请他放归吴王!”
说完后,李璟有力无气的瘫在了御座上。
前段时日,李璟刚将洪州升为南昌府,定为南唐陪都,他就收到了来自韩熙载的急报。
得知李从嘉被大宋使臣挟制北上后,李璟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然在愤怒之余,李璟心中浮现的就是对未来的忧惧。
自淮南一战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
正因这点担忧,他之前才为李从嘉大肆清扫异己,以便来日李从嘉能顺畅继位。
万事俱备之际,自家储君却被拐跑了?
这换做哪位君王心态能不炸。
当时他就将营救李从嘉一事,全权交给枢密使唐镐处理。
但无能的唐镐,却让他再次愤怒。
在李璟的怒斥下,唐镐唯唯诺诺,正要起身去办。
恰在这时,殿外有内侍禀报:
“韩尚书,携吴王家书求见。”
一听这话,李璟的身体顿时恢复生机:
“快,快让韩熙载进来。”
李璟的话音落下后未多久,韩熙载急切的身影就出现在殿中。
因这数月来,李璟时常巡游,行踪不定。
赵德秀懒得去寻李璟踪迹,便直接将李从嘉的家书,发回金陵城。
让金陵的南唐大臣们,去找他们的“旅游君主”去。
韩熙载一入殿,李璟的目光就注视在他手中的那封书信上。
“快呈上来!”
李璟话音一落,就有内侍快速上前,将韩熙载手中书信转呈在李璟手中。
“撕拉”一声,李璟撕开信封封口,从中取出信件认真看了起来。
初看时,察觉到李从嘉笔力遒劲,意识到李从嘉暂时安全的李璟,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而待看的愈发深入,李璟的脸色就变得愈发难看。
“真是岂有此理!”
李璟将书信,重重地拍在了身前御案上。
见李璟因家书而动怒,韩熙载意识到有可能赵德秀借李从嘉之口,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
洞察这点后,韩熙载连躬身劝道:
“陛下,储君离朝,国本不安。
为今之计,纵赵德秀有何过分之求,不如就姑且应之。”
虽在大宋面前,李璟已自去帝号,然在国内,李璟用的依旧是帝王之礼。
在韩熙载看来,为保持上国之体统,赵德秀应当是不会借机提出割地这类请求。
而只要不是割地,那其他的事大都可以答应。
金银粮草,美人古董,江南多的是。
韩熙载的话让李璟冷哼了一声。
他眼中出现愤恨的神色道:
“若赵德秀要的是,朕用来攻取湖湘的精兵呢?”
李璟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陡然间低了几度。
殿内众臣的脸上,纷纷流露出震惊之色。
当下能在殿中的,俱是南唐的重臣。
他们自是知道李璟意欲迁都,名义上是想“避中原之锋芒”,实际上是想择机一举将富庶的湖湘之地给吞下。
若能得到湖湘之地,则南唐就能快速从失去淮南的阴影中走出。
李璟的这一点野望,在得知李重进叛乱及宋军来安兵败后就愈发强烈。
眼瞅着宋军将陷入淮南的战争泥潭,这真是南唐得以中兴的天赐良机!
而还未等李璟正式行动,远居淮南的赵德秀,就想隔空千里斩断这一良机。
这让李璟如何能甘心?
很多大臣不知道的是,他执意要攻取湖湘之地,还在于孟昶前段时日给他的一封书信。
潞州一战的大胜,亦惊到了沉浸在温柔乡中的孟昶。
从美女身上偶尔得空爬起来的孟昶,给李璟来了一封书信:
“中原势大,欲与贵国联盟,互保荣华!”
同样的,孟昶还同时去信给南汉、吴越等国。
五代乱世,与战国时期大致无异。
战国有合纵,五代自有“南方互保”之策。
对孟昶的这一提议,李璟很明显心动了。
要想最佳程度实施“南方互保”之策,南唐必须要先攻占湖湘之地。
这样一来南唐与西蜀的国土,联系的才能更加密切。
李璟的想法很丰满,但再丰满亦无用。
因当下南唐的命门,被赵德秀紧紧拽在手中。
李璟不太担心赵德秀,会愚蠢的加害李从嘉。
李璟担心的是,赵德秀一边拽着李从嘉,一边求请赵匡胤另册封南唐皇子为储。
当下朝中势力的基本盘,是支持李从嘉的,若其他皇子鸠占鹊巢
一想到来日南唐内乱的画面,李璟就感觉到胸口有些痛。
两权相害取其轻!
若不能保证政权过渡平衡,他今日打下再大的江山,又有何用!
当剧烈的思考过利弊后,悲愤交加的李璟,不由仰天长叹道:
“唐之中兴,半道崩殂矣!”
唐之中兴,就败于赵德秀之手。
在痛苦的感叹出这句话后,脸色灰暗的李璟对着韩熙载言道:
“派使者去淮南面见太原王。
他的要求朕可以答应,但在事成后,还请太原王促成大宋册封吴王为太子一事。
若太原王不同意这一点,那朕亦不会再妥协!”
迫于无奈,李璟不得不答应赵德秀的要求。
同时李璟留了一个心眼。
若李从嘉被大宋正式册封为南唐储君,日后赵德秀就无法继续挟李从嘉胡作非为。
李璟脸上的灰败神色,韩熙载看的清清楚楚。
然事已至此,唯有悲呼。
在滁州城外的赵德秀,不久后就收到了南唐的来使。
从使者的口中,赵德秀得知了李璟坚定的态度。
对李璟的态度,赵德秀表示理解。
南唐的实力尚在,李璟迫于现实利害可能会低头,但绝不会无智到任由他拿捏。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另外似李从嘉这一“帝王之才”,留在身边无用,放回去继续祸害南唐才是上策。
在使者面前,赵德秀郑重承诺:
“遵吾号令,吾事后定力主陛下,册封吴王为南唐储君。”
由于过往所为,现天下四处流传着“大宋皇室”言出必行的口碑。
良好的口碑,让南唐使者大喜过望。
接着,南唐使者提出要见李从嘉一面。
对于这一请求,赵德秀自无不可。
等南唐使者离开后,赵德秀命人传召来了潘美。
当潘美到来后,赵德秀告知了他最新消息:
“昨日,陛下已有旨意送到。”
这一句话,一下让潘美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
在潘美的期待下,赵德秀笑着说道:
“在旨意中,陛下将南面之事,尽委于我。”
此话一出,潘美激动的以拳击掌。
“陛下英明!”
潘美不知道的是,赵匡胤还让使者带来了口谕:
“好为之!好为之!”
虽未能亲见赵匡胤,但赵德秀能从这句口谕中,听出赵匡胤的欣喜心情。
儿子想让父亲睡个好觉,哪位父亲会不高兴呢?
潘美之所以会这么激动,在于旨意中说的“南面之事尽委”,代表着相当大的权力。
这一权力不止代表着自今日起,赵德秀能相机征伐湖湘一地,还代表着赵德秀能有权主宰武平、南平二国的外交事宜。
得此权力,日后能不能顺利平灭二国,全凭赵德秀个人能力,不再有其他掣肘。
在潘美激动之余,赵德秀说道:
“陛下信重,吾不能辜负。
出使南平、武平一事,吾便交给仲询了。”
名为出使,实为探查敌情。
敌情探查的好,来日若能顺利攻占湖湘,这便是大功一件。
潘美一听赵德秀吩咐,不免有些惊讶。
今日的赵德秀,麾下早就人才济济。
而这一件功劳,按常理赵德秀应当优先交给他的属臣。
见潘美有些迟疑,赵德秀思忖一番,想通了内中情由。
“同为社稷之臣,仲询不应有顾虑。”
赵德秀的这句话,让潘美再无顾虑。
“臣,领命!”
说完后,潘美便起身离开了帐中。
望着潘美离去的背影,赵德秀想起了赵匡胤的告诫:
“李存勖,不可学。”
要想避免成为李存勖,重要的是学会分利益。
现任武平军节度使是周行逢。
周行逢在成为武平军节度使后,虽明面上未建国称帝,然在武平军的势力范围内,政令、军令自成一体。
大宋初立时,赵匡胤无暇顾及南方。
加之周行逢奉表甚勤,赵匡胤便效周世宗故事,下诏承认了周行逢在湖南一地的割据事实。
顺利成为大宋的藩属国后,周行逢本以为自此高枕无忧。
岂料当建隆元年迈入九月时,周行逢收到了一则消息:
“太原王在淮南,欲征召各藩属之兵,共讨淮南叛军。”
这一则消息,是从南平国传来的。
同为小国,南平与武平向来交流密切。
现大宋使者潘美正在南平国境内,不日就会进入到武平国的势力范围中。
刚听这一则消息时,周行逢的心中就颇为反感。
周行逢并非武平国的创立者,他继承武平国政权的方式,是典型的五代以下克上。
通过这方式掌权的周行逢,在武平国内的根基并不牢固。
若他一旦离开国境,难保境内不会有第二个“周行逢”。
而要是将兵权交给旁人,周行逢更加不放心。
基于以上原因,周行逢下意识地想推脱掉赵德秀的征召。
“太原王正专注于淮南,岂有心南顾?”
心中有这判断的周行逢,在潘美入境后,采取了装病的办法。
潘美刚一入境,就听闻周行逢恰好得病,这事他哪里肯信。
但潘美并未直接拆穿周行逢。
周行逢对潘美,如对蛇蝎般避之不及,可武平国的其他人,却对潘美的到来喜不自胜。
例如衡州刺史张文表。
张文表对周行逢早有不臣之心,今周行逢冷落潘美,被张文表视作一个可替代周行逢而起的良机。
在将潘美接至衡州中后,张文表当着潘美的面,直接控诉起周行逢的“无道”。
“上使不知,周行逢外尊上国,内多诡逆。
今年六月,周行逢旧伤发作,为治愈己身,他竟命人郊祀于天地祈福!”
提到这点时,张文表愤愤不平。
而潘美在听到这一重磅消息后,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祭祀天地,向来是天子的专属权力。
潘美知道张文表对他谈及此事的深意。
“谣言之事,不可尽信。
若非谣言,吾当回禀太原王。”
潘美面上表露出不信这件事。
张文表一听就急了。
潘美要是不信,他怎么借助宋军将周行逢给拉下马?
“吾可亲笔上书一封,还望上使交予太原王。”
谣言不足信,他身为一州刺史举告,这总算罪证了吧。
张文表的话,终让潘美“勉强”采信。
“请!”
潘美手指案上笔墨,淡淡说道。
一罪拖病,拒不出兵协助宗主。
二罪犯上,身为藩属妄用帝礼。
罪行昭昭,可吊天伐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