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秀
席间妖娆舞姬献舞时,赵德秀已亲捧酒杯,将一位位在座大将敬过。
待赵德秀敬完酒,回到坐席中后,赵匡胤先将目光看向刚从淮南回京述职的王审琦。
在座诸将皆知,王审琦一向不能饮酒,一喝便晕。
看了王审琦一会后,脸有酣意的赵匡胤,便望天询问道:
“酒是天赐美禄;审琦是我的布衣之交。正要与我共享富贵,为什么让他不能饮酒呢?”
待赵匡胤询问完毕后,他直接举起酒杯朝向王审琦,口中鼓励道:
“上天一定赐给你酒量,试着喝,不要怕。”
面对着赵匡胤的鼓励,王审琦一连举起数杯酒喝起来。
当连喝数杯酒后,王审琦竟真的无晕眩之态。
这一异象让众将惊讶的同时,还让石守信内心变得愈发不安。
在以往宴饮时,赵匡胤知王审琦不能饮酒,从不会主动相劝。
今日?
在石守信疑惑时,赵匡胤忽然挥了挥手,屏退了殿内的内侍与舞姬。
在这时,宫内烛火烧到中断,噼啪响了起来。
于噼啪响声中,赵匡胤放下酒杯,他的指尖在食案上轻轻敲着,开口说道:
“审琦不能饮酒,是天性。
然天性,能被帝王向上天祝祷所扭转。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做皇帝本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当赵匡胤说到这里时,慕容延钊亦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在席间气氛悄然转变时,赵匡胤重重发出了一句叹息:
“和兄弟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皇帝位,我坐得不如当年做节度使时安稳啊!”
赵匡胤这话一出,原本相互劝酒的宴席霎时静了。
沉静的气氛下,高怀德刚要开口,赵匡胤已转头看向他,眼神里没了笑意:
“怀德,你娶了我的妹妹,我们两家是至亲。
可你夜里躺在床上,是否想过:
万一哪天你的部下揣着黄袍闯进来,往你身上一披,你推得掉吗?”
闻听这话,高怀德脸色大变。
他手里的酒杯“当啷”落在案上,酒水溅到了身上。
接着他慌忙地站起身,因太过着急,他的膝盖撞在了案几上。
还来不及喊痛,高怀德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高声喊道:
“陛下!臣绝无.”
高怀德语带惊慌的辩解还未展开,赵匡胤就伸出手虚扶道:
“起来,起来。”
“我不是疑你。”
暂且安抚住高怀德后,赵匡胤将目光看向在座诸将,声音愈发深沉:
“去年陈桥驿的事,你们大多在场。
那时群情汹涌,将士们急着要将黄袍披在我身上,弄得我进退两难。
要不是元英反应机敏,一场大祸顷刻将至。
那日我不能说不,那有朝一日,你们的部下也这么做,你们能说不吗?”
赵匡胤的这话像块寒冰,直接浇灭了席间的暖意与酒意。
相比于方才,赵匡胤当下的话,是对着所有大将说。
皇帝威严,惊得在座大将,都纷纷起身如高怀德一般,跪在了赵匡胤身前。
大将起身时焦急万分,如高怀德般撞翻了身前的食案。
案上酒壶、酒杯、食盘交相落地,碰撞出一阵尖锐嘈杂的声响。
而当席间声响传到外间后,众将们隐隐听到了让他们更感惊慌的声音:
沉重的甲胄碰撞声!
跪地众将的额头不断渗出冷汗,一滴滴落在地上。
慕容延钊、石守信、王审琦、张永德等人畏惧的握紧拳头,由于太过用力,指节变得发白。
众将皆感觉到了,帝王心中的猜疑。
五代屠戮,终究无法扭转吗?
惊恐的同时,众将心中不免有着悲叹。
就在席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绝望时,赵德秀的一声呼喊,给众将们带来了曙光。
赵德秀面露不忍,直接跪倒在赵匡胤身前。
于众将面前,赵德秀对着赵匡胤参拜道:
“不会的,父皇。
列位叔父,不会背叛大宋的!”
赵德秀一边参拜,一边努力在为众将们“辩解”着。
赵德秀的仁义,宛若一道生命的曙光般照在众将身上,让众将们看到了生机。
在赵德秀的带领下,众将纷纷朝着赵匡胤叩拜起来,口中连连惊呼道:
“臣等不敢,臣等不敢”
赵德秀的力保,让赵匡胤先是责备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不满他的“荏弱”。
接着赵匡胤脸上浮现不忍的神色,他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奈道:
“汝等,皆是我之兄弟呀。
我岂是会屠戮兄弟之人?
实不自安也!
不知有何两全之法,既能全兄弟之情,又能护社稷安康?”
赵匡胤新的态度,让众将心中生的希望愈浓。
了解赵匡胤的石守信率先反应过来。
“臣愚钝,从未想过这些。
求陛下指条明路!”
石守信刚说完,诸将就惊慌的连连重复起他的话。
见气氛已烘托足够,赵德秀忙抬起头,看向诸将说道:
“诸位叔父勿慌,父皇仁德,从无妄开杀戒之意。
父皇的意思,无非是怕君臣之间生了嫌隙,嫌隙一生,天下富贵如何能继续共享?
大丈夫在世,为的是富贵荣华。
叔父们若能卸了兵权,多置美宅歌姬,天天享受今日的快乐,难道不是人间美事吗?”
似乎是怕事情拖延,叔父们会受伤害,赵德秀情急之下,说出他为诸将想的的两全之策。
赵德秀话音一落,赵匡胤虽面带犹豫,但终究并未出言反驳。
这代表着默认。
而诸将在听到赵德秀的建议后,不少人犹豫起来。
享权日久,哪能轻易舍得放弃。
况且兵权是自保之本,要是一旦放弃
见诸将还有顾虑,赵德秀“大急”。
赵德秀朝着赵匡胤不断请拜:
“德昭、天水郡侯,皆将至适婚年龄。
另外诸位姐姐、妹妹,亦大多待字闺中。
儿臣求请父皇,为他们赐婚!”
赵德秀的声音刚响起,诸将脸上就露出意动之色。
若能与皇室联姻,的确能大大降低日后被迫害的危险。
赵德秀的这一提议,倒是让赵匡胤无过多考虑。
赵匡胤将目光看向石守信:
“你这夯货,哭甚?你我兄弟一场!
晋王仁德,给你指了一条享福的路。
明日你回府,上奏呈说旧伤发作,难以再征战,愿告病退位。
我会恩准。
田宅、金银、歌姬,我都给你备着,再让皇子娶你的女儿,公主嫁你的儿子。
以后皇室与你是亲家,石家富贵,与国同休,岂不是比现在这样,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强?”
说罢后,赵匡胤又手指赵德秀道:
“来日之君,生性仁孝,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赵匡胤的语气中,充满着诚恳。
一声“夯货”,让石守信大受触动。
领会到赵匡胤的诚恳后,石守信再无半分犹豫。
他朝着赵匡胤及赵德秀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哭腔:“臣谢陛下与晋王成全!”
石守信的率先臣服,成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
众将望着赵德秀的身影,突然想起赵德秀的灭国之威。
若贸然反抗,禁军就一定会听他们的吗?
他们所有人给禁军带来的封赏,还没赵德秀一人带来的多。
想到这一点后,赵德秀方才数次求情的画面,重新浮现在众将脑海中。
接着先是张永德,再是慕容延钊、王审琦、高怀德等人。
不一会儿,跪地的诸将们都连声呼拜:
“愿告病退位”。
阵阵呼声,让赵匡胤的脸上终露笑意。
“快起来,跪着作甚?
起来喝酒!”
赵匡胤起身带着赵德秀,一一将跪地将领扶起。
“今日这话,只当是兄弟间说的醉话!”
在赵匡胤的命令下,内侍重新入殿整理宴席。
下一刻,席间酒意再度蔓延。
随着酒盏再碰时,外间一队队的甲士正在悄然远离。
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
唯有赵德秀举杯向赵匡胤敬去时,父子眉眼之间,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五代屠戮,终会远去。
今夜的酒,特别的甜。
数日后,赵德秀亲至魏府中,为魏仁浦送行。
在先前的封赏中,赵德秀被封为河南尹。
河南府是西京洛阳所在。
按照常理,赵德秀应当前往洛阳亲自坐镇,然近来朝中事务繁多,赵德秀短期内无法脱身。
但此要地,赵德秀又不能有所忽略。
好在今日的赵德秀,麾下早已不缺大才。
成为晋王后,赵德秀命魏仁浦为晋王府长史。
若将晋王幕府比作是赵德秀的政事堂,那么晋王府长史等于同平章事。
除去有此任命外,赵德秀还表魏仁浦为河南少尹。
少尹顾名思义,是府尹的副手。
府尹不在时,少尹总领一府军政要务。
从赵德秀对魏仁浦的任命足以看出,赵德秀是想魏仁浦替他坐镇洛阳,为他先打下坚实的基础。
今日,一应手续已齐全,是魏仁浦前往洛阳的日子。
当赵德秀来至府中时,魏仁浦很高兴。
自归朝后,赵德秀忙于禁军封赏事务,很少有空闲时间。
赵德秀能在百忙中,抽空来为自己送行,足以体现出赵德秀对自己的重视。
在府中,赵德秀对魏仁浦行了师徒之礼。
哪怕今时不同往日,但赵德秀一直未忘记,在他羽翼孱弱时,是谁在大力辅助着他。
魏仁浦拗不过赵德秀,在赵德秀行完礼后,便连将赵德秀扶起。
在师徒之情的感染下,魏仁浦笑着说道:
“秦王有屈突通,晋王有臣,足相称也!”
屈突通是李世民心腹重臣,当年李世民或征战四方,或居于长安,就是屈突通将洛阳治理的“只知有秦王,不知有朝廷”。
魏仁浦以屈突通自许,深意为何,智者自知。
魏仁浦的话,让赵德秀有些歉意。
近月来天气寒冷,魏仁浦身体感染了一些风寒。
这几日魏仁浦刚养好身体,就要西行替他去坐镇洛阳。
看到赵德秀脸上的歉意后,魏仁浦不以为意。
“太平之日渐近,老臣充满干劲。”
魏仁浦的意有所指,让赵德秀大笑起来。
赵德秀扶着魏仁浦坐下,随后说道:
“老师想来说的是众将请辞一事?”
赵德秀的机敏,让魏仁浦满意的抚须微笑。
自那一夜后,慕容延钊、石守信、张永德等大将,就陆续上书“告病交权”。
见众将并未食言,赵匡胤很是高兴。
赵匡胤履行承诺,一方面同意众将的请辞,一方面对众将大肆封赏。
近来这一事,在开封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
常人最多看个热闹,以魏仁浦的老辣,却是看出这一件事背后的不简单。
见魏仁浦有所猜测,赵德秀将那一夜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完赵德秀的讲述后,魏仁浦心中震惊,久久无法言语。
良久后,魏仁浦方才开口赞道:
“唐末以来,兵权变更必有屠戮。
今陛下与殿下杯酒释兵权,一举扭转五代恶习,这一事势必传唱千古。”
面对魏仁浦的盛赞,赵德秀回应道:
“千古之事太远,吾只知,待诸将离京后,中原再无人能抗衡中央权威。”
为何要在年初,就行杯酒释兵权一事?
关键就在于,朝廷将开展“罢节度使支郡”一事。
而要想成功开展此事,朝廷首先要做的是,将禁军完全掌控在手中。
朝廷指的是,天子与晋王。
为达成这一目的,慕容延钊、石守信等人的兵权必须罢除。
之所以要针对这几位大将,在于他们在禁军中威望深重,不同于其他将领。
兵权是一种概念,并不单指一个军职,或一块虎符。
在军中的个人威望,亦是兵权的体现。
虽说目前论个人威望,慕容延钊、石守信等人已比不上赵德秀。
纵算他们在禁军中作乱,有赵德秀前去镇压,很大可能可以控制住局势。
但军队是猛兽。
事后能不能控制局势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事先要杜绝作乱的可能。
魏仁浦是知晓赵德秀欲施行“罢支郡权”一事的。
深知此事重要性的魏仁浦,开口对赵德秀说道:
“兵权方罢,眷念权位,乃人之常情。
殿下何不再进一步,安抚众将之心?”
见魏仁浦有妙计,赵德秀问道:“老师请说。”
在赵德秀的询问下,魏仁浦开口说道:
“契丹使团可用。”
契丹使团?
要不是魏仁浦提这一嘴,赵德秀都快忘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