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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伐谋伐交 诱引内乱

宋秀
韩匡嗣对赵德秀的突然前来颇为疑惑。

是得知自己近来要北还,特意前来相送吗?

这一想法,是常理下的推测,但介于之前赵德秀的表现,他也不像是会重视使团的人。

韩匡嗣年少时便侍奉在耶律阿保机、述律平等契丹统治者身边,常年的伴君如伴虎,让韩匡嗣养成了谨慎的性格。

今再次面对猛虎,韩匡嗣慢慢打起十二分小心。

尽管心中有所狐疑,但韩匡嗣在面上并未显露半分异常,他恭敬地将赵德秀迎入堂中。

堂中遍布着檀木的清香,不断升起的香雾为大堂带来了一股庄重的气氛。

赵德秀与韩匡嗣相互入座后,堂内堂外的紧要处,已陆续被王府亲军所掌控。

至于韩匡嗣的身后,亦站着几位健壮的契丹武士。

方才在外面,双方都尽显友好姿态,而自进入大堂后,双方的姿态正隐隐转变为防备。

这矛盾的变化,生动的映照出大宋与契丹的复杂关系。

因国仇家恨,大宋与契丹日后必有惨烈一战。

而限于当下国情,大宋与契丹又必须互相保持着一定克制。

韩匡嗣坐下后,他看向赵德秀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几分审视与忌惮。

沉默一会后,老辣的韩匡嗣率先“欢喜”地说道:

“外臣不日就将回国,今日晋王殿下能屈尊前来相送,外臣深感荣幸。”

不管赵德秀的真正目的为何,韩匡嗣打算先来一手以柔克刚。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韩匡嗣的放低姿态,让赵德秀一时无法组织起犀利的词锋。

而韩匡嗣先发声,将话题往相送一事上引,只要赵德秀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么韩匡嗣就能发挥出“不粘锅”的外交本领。

想从自己口中刺探契丹情报?

绝无可能!

韩匡嗣说完后,就双目炯炯的看着赵德秀。

对于韩匡嗣的注视,赵德秀先是淡淡一笑,他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籍放在案上,然后说道:

“孤近来研习《周礼》,有些许迷惑之处,听闻韩公令尊是契丹国内有名的大儒,韩公出身名门,想来对《周礼》颇有研究。

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孤今日来寻韩公,一是相送,二是请教。“

韩匡嗣的父亲名为韩知古,韩知古可不仅是大儒那么简单,契丹当下的礼仪制度是韩知古糅杂汉族传统礼仪和契丹国俗创造出来的。

韩知古更是辽太祖钦定的佐命功臣之一。

一听完赵德秀的话,韩匡嗣的眼睛就微眯起来。

宋朝国内大儒遍布,赵德秀若有学业上的疑问,何须来询问自己?

可纵算察觉到这一点异常,韩匡嗣却无法开口拒绝。

因为韩匡嗣没有拒绝的理由。

首先赵德秀作为大宋储君,他能够“不耻下问”,算的上是给他脸面,若他不知好歹贸然拒绝,世人定会非议他跋扈。

而他身为契丹正使,他的跋扈恶行是会影响到契丹的。

韩匡嗣深知在契丹国内,有许多政治敌手都想抓住他的把柄致他于死地,他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另外韩匡嗣无法以学艺不精的缘由,拒绝赵德秀的请教。

韩匡嗣得顾忌到先父韩知古的名声。

韩知古在契丹的优良名声与政绩,是韩氏一族在契丹生存的土壤,韩匡嗣怎会允许这片沃土中出现半点污泥?

两方面不可,将韩匡嗣拿捏的死死的。

虽心有警惕,韩匡嗣还是无奈回道:

“殿下好学之心,实在令人敬佩。

然外臣才疏学浅,学识不及先父一二,若一会解答有误,还望殿下见谅。”

韩匡嗣怀疑,赵德秀是想通过学识攻击他,故先打了个预防针。

可韩匡嗣的猜测是错的。

赵德秀要的不是他回答的内容,要的是他肯回答的态度。

赵德秀用手指敲击着案上的《周礼》,发生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他语调平和,却像投石入水:

“宗法有言,继承当以嫡长为先。

《周礼》中更有大儒批注:祖制不可废。

然孤观天下事例,竟发现天下丧乱数十年间,违逆祖制,违逆嫡长继承制者不知凡几,这是为何?”

赵德秀的询问,像极了一个不知变通的“腐儒”。

乱世之中,强者为王,谈何礼制?

但赵德秀的询问一落入韩匡嗣耳中,就让他神色骤变。

在韩匡嗣心中警铃大作,想着要阻止赵德秀进一步询问时,一番更直接的话语响彻在堂中。

“就像贵国之人皇王,他是嫡长,孤亦是嫡长,彼之遭遇,孤甚为同情。

不知韩公对这一事,是如何看待呢?”

犀利的词锋,该来还得来。

问出这番话时,赵德秀脸上的笑意盎然,反观韩匡嗣则是反应迅速。

赵德秀果然是不安好心。

韩匡嗣“啪”地一声,拍案而起。

这一刻,韩匡嗣一直以来刻意保持的雍容气度,慢慢都消失不见。

然拍案而起的韩匡嗣,却并未将矛头指向赵德秀,他先是对着身后几位契丹勇士喝道:

“汝等都退下。”

在韩匡嗣的命令下,几名契丹勇士离开堂中,他的身后只剩下护卫的韩德让。

待契丹勇士们离开后,韩匡嗣收拾好心情,脸色复杂的重新坐了下来。

赵德秀将韩匡嗣的反应都尽收眼底,能让一位老狐狸变得失态,主要原因在于他的话触及到了老狐狸的内心隐秘。

表面上看起来,赵德秀跟契丹使者韩匡嗣谈及嫡长继承制,是一件对牛弹琴之事,因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契丹是蛮夷之国。

蛮夷之国,自有“弑君继承法”。

可这一印象,对契丹国并不适用,就好像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契丹国内的汉化进程,很早就已开启。

汉化进程,是由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亲手开启的。

耶律阿保机一生的伟业,大致可概括为两方面:

一方面是开疆拓土,奠定契丹国的疆域。

另一方面是扶持汉人官僚,培植国内的汉化政治势力。

耶律阿保机之所以要大力扶植汉化势力,在于千古不变的人性。

契丹部族的可汗继承,一开始并不是父死子继,甚至都不是兄终弟及。

当下世人皆知,契丹部族的皇族是耶律氏,可在耶律阿保机那个时代,耶律氏只是契丹部族中的一个贵族姓氏而已。

耶律氏能成为契丹部族的皇族,得益于耶律阿保机的一生打拼。

当耶律阿保机立下丰功伟业,统治万里草原后,他会甘心依照契丹传统将契丹可汗的宝座传给其他贵族吗?

莫说其他贵族,就是亲弟弟耶律阿保机都不想给,他就想让可汗宝座在他的嫡系子孙中流传。

这一想法很符合人性,却要违反契丹数百年的传统,耶律阿保机将会面对众多契丹保守势力的反抗。

为完成心中构想,耶律阿保机只有一条路可走——扶植天然支持父死子继的汉人势力。

在耶律阿保机的扶植下,汉人政治势力发展迅速,并团结在皇太子耶律倍身边。

耶律阿保机本以为,将来有着崇尚汉人文化的耶律倍继位,一切都会按照他的设想进行着。

可耶律阿保机忽略了一点——他一手造就了契丹国内汉化势力与保守势力的对抗。

他一死,率先背叛他的是他的妻子述律平。

述律平在契丹保守势力的拥护下,在耶律阿保机的葬礼上,对汉化势力进行了清洗。

这便是“扶余之变。”

血腥清洗之下,契丹国内的汉化势力遭受重创,就连本该合理合法继承皇位的太子耶律倍都被囚禁,剥夺了继承权。

后来继承皇位的是耶律倍的弟弟,辽太宗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能上位,在于他不倾向任何一派,主打政治平衡手段。

述律平本以为扶余之变后,契丹国的汉化派势力再不足为患,但她低估了汉化派势力的顽强生命力。

在耶律德光掌权时期,汉化派势力先是暗中发育恢复元气,而耶律德光在南征回朝的途中暴毙,给了汉化派势力反戈一击的机会。

耶律德光在生前,是有立下合法继承人的——皇太弟耶律李胡。

但汉化派势力趁述律平来不及反应,通过一番利益牵连,让契丹的南征精锐直接拥立耶律阮继位。

耶律阮是耶律倍长子,是契丹汉化派势力心中正统的继承人。

得到南征军队的拥护后,耶律阮率军返回契丹逼迫述律平承认他的帝位,从此契丹皇位重新回到嫡长一脉。

这便是“横渡之约”。

可就在契丹的汉化派势力,觉得大功告成之际,契丹的保守派势力亦进行了反击。

契丹宗室耶律察割再度发动政变杀死耶律阮,耶律阮死后契丹贵族势力拥立耶律德光的长子耶律璟继位。

耶律璟就是当今的辽睡宗。

这一次政变,被称为“火神淀之乱。”

三次政变虽名称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契丹国汉化派势力与保守派势力的争斗。

在数次政变之下,契丹的汉化派政治利益,已经与辽太祖的嫡长一脉深度绑定。

韩匡嗣作为契丹汉化派的中坚人物,当赵德秀有意提及耶律倍时,他就知道赵德秀对契丹的内部乱局知之甚深。

而韩匡嗣更加意识到,赵德秀突然提起人皇王一事,定然有着更深的图谋。

这些猜测足以让他感到不安。

因赵德秀的图谋,也许会损害到自身利益。

重新坐下的韩匡嗣,冷着脸低声问道:

“晋王殿下,到底想说些什么?”

韩匡嗣驱散旁人的行为,代表着他在赵德秀的刺激下,想谈一谈更深刻的事。

见韩匡嗣都沉不住气了,赵德秀亦不藏着掖着:

“孤想通过韩公,与贵国的耶律贤皇子交流下。”

耶律贤是耶律阮的遗孤,是目前辽太祖嫡长一脉的继承人。

听到赵德秀提起耶律贤后,韩匡嗣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贤皇子身份贵重,哪是我能见到的?”

脸色虽阴沉,韩匡嗣却下意识地表示,他与耶律贤不熟。

对于韩匡嗣的话,赵德秀是一点不信。

得益于前世的一部电视剧,赵德秀曾查过耶律贤的生平。

赵德秀清清楚楚记得,耶律贤很早的时候,得益于先辈遗泽,他身边就聚拢起一批强大的政治势力。

那股政治势力,正是契丹国的汉化派。

汉化派势力围绕在耶律贤身边,一方面是想保护他的安全,另一方面是想着再来一次从龙之功。

身为后世者的赵德秀,能不知道数年后发生的“黑山之变”吗?

近侍朝不保夕,铤而走险杀害帝王的事,看起来有合理性。

问题是耶律璟喜欢杀近侍,都杀了多少年了,早不反击晚不反击,在耶律璟威胁完耶律贤的第二日,近侍才发起反击。

而耶律璟一死,耶律贤就跟早有预料一般,以最快的速度掌握军政大权。

这种种迹象足以证明,耶律贤就是黑山之变的幕后推手。

对于韩匡嗣的不老实,赵德秀笑道:

“孤想认识的人,还从未无法认识的。

若韩公不愿居中联络,孤下月就上奏陛下,请求派出一支使团前往上京。

孤会让使者亲自上门拜访耶律贤,就是不知贵国君主得知此事后,会作何感想呢?”

赵德秀这话一出,韩匡嗣几乎要急得跳脚。

本来由于耶律贤的身份,耶律璟就对他颇为忌惮,若宋朝使者真那么做了,耶律贤的处境将更不好过。

赵德秀的用心,实在太过恶毒。

攸关自身利益,韩匡嗣哪还有办法继续搪塞。

韩匡嗣将身体压低,充满密谋的味道。

接着一阵低声询问从他口中发出:

“殿下莫要冲动,联络一事,老夫自有办法。

就是不知殿下想与贤皇子联络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那当然是想挑起你们契丹内乱咯。

燕云十六州,是一定要收回来的。

而契丹国力强盛,实是一劲敌。

兵法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本来中原政权收回燕云十六州的最佳时机,就是在周世宗北伐时,那时契丹由于轻视在燕云十六州的防备力量不强。

可惜大好时机,却被周世宗的骤病所打断。

自那一战后,契丹方面大大加强了燕云十六州的防务。

另外耶律璟虽号称“睡王”,嗜杀是他的一个性格特征,问题是耶律璟杀得要么是近侍,要么是主动叛乱的人。

时人有称“上不及大臣,下不及百姓”

而耶律璟是摆烂,但他同时又不瞎指挥。

耶律璟将大权交给耶律屋质等重臣,军政大事由他们主理,这间接导致契丹的国力不但未有下滑,还在稳步上升中。

时人有称:“省徭轻赋,人乐其生”。

耶律璟很像后期的高洋——“主昏于上,民安于下。”

耶律璟统治下的契丹,不能说是国力最强盛的时候,但绝不是后世一些营销号所说的“轻轻一碰就碎”。

鉴于契丹稳步上升的国力,赵德秀来日要想顺利收回燕云十六州,得想办法尽可能削弱契丹的国力。

既然契丹有内乱的传统,那赵德秀当然要利用一番。

而在韩匡嗣面前,赵德秀得换种说法:

“嫡长居尊位,有利于贤皇子,更有利于孤。

韩公无需疑虑,孤是想与贤皇子沟通下感情,顺便帮一帮他。”

说完后,赵德秀露出了诚恳的笑容。

韩匡嗣不知道的是,赵德秀曾在南唐国主李煜面前,亦有过这番笑容。

将信将疑的韩匡嗣,在赵德秀给予的现实压力下,只能默默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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