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秀
延庆宫中,有一处香堂。
香堂中香烟缭缭,李杜若正陪着王皇后恭敬的朝着神案祝祷。
自杜太后患病之后,她一心想让符氏侍奉,王皇后与李杜若很少有机会能进入延寿宫。
无法亲身侍奉,并未影响到二人的孝心。
每日三餐前,王皇后与李杜若依照大相国寺中的名僧指引,会虔诚的在香堂中为杜太后祝祷。
大相国寺在唐朝时就有着皇家寺庙的荣誉,在中原一带颇具盛名。
待祝祷完毕后,李杜若上前搀扶起王皇后。
将王皇后搀扶出香堂后,李杜若让宫娥端上来一些素食,看着王皇后消瘦的面容,她劝道:
“大娘娘有神灵庇佑,贵体当会渐渐好转。
母后多日来茶饭不思,还是用一些餐食吧。”
说罢李杜若,亲自舀出一碗粥放至王皇后的身前。
李杜若的孝心,让王皇后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她欣慰地说道:
“你也吃些。”
近段时日王皇后茶饭不思,李杜若又何尝不是呢?
听到王皇后的话后,李杜若轻轻点点头,她坐在王皇后对面一起用起餐食来。
正所谓食不言,用餐的过程中二人都未说话。
等二人应付完午餐后,三岁的赵德芳,就一路小跑了进来。
赵德芳一进入殿中,竟未第一时间朝着王皇后而去,反而是雀跃着朝着李杜若奔去。
“皇嫂.抱,抱。”
在小德芳的诉求下,李杜若面色温柔的将小德芳抱入怀中。
小德芳一进入李杜若怀中,就开心地笑道:
“糕点.糕点。”
怪不得小德芳会对李杜若这么喜欢,原来在他的印象中,李杜若一到来就会有甜甜的糕点吃。
为讨要糕点,小德芳还在李杜若的怀中撒起娇来。
小德芳的撒娇,让李杜若无可奈何,她从案上拿起一些糕点交至小德芳手中,宠溺且关怀地告诫道:
“今日只许吃这么多。”
李杜若曾听赵德秀说过,小孩子不要吃太多甜食。
得到糕点的小德芳,满足的躺在李杜若怀中小口小口啃食起来。
小德芳与李杜若的互动,被一旁的王皇后清晰地看在眼中,她多日沉重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当初晋王一来延庆宫,就如你一般喜欢抱着德芳。
德芳能得到你和晋王的喜爱,吾很是欢喜。”
除去欢喜的情绪外,王皇后还有一点未说的是安心。
当初赵德秀在宫内时,经常会跟她讲述历史故事,多次的讲述下,让她对历史起了浓厚的兴趣。
而随着看的史书越多,王皇后越能认清一件事实——赵德芳来日的荣宠,全在赵德秀一人身上。
李杜若是聪慧之人,她从王皇后的话语中,听出了言外之意。
既知晓深意,她自不会让王皇后的话有所冷场。
李杜若一边用手抹去小德芳嘴角的糕点碎屑,一边说道:
“殿下在府中曾说过,待德芳再长大一些,他便求请陛下给德芳封爵。”
当初赵德秀想获得爵位,耗费了多大的功夫,王皇后是看在眼中的。
而在赵德秀取得今日的地位后,并未忘记自身嫡长的身份,开始用自身声望反哺起幼弟,这一番心思让王皇后很是受用。
“晋王是孝悌之人。”
王皇后刚有感而发,说出这一句真心话后,殿外就有内侍来报,说是王继恩在外求见。
一听是王继恩突然求见,王皇后难免有些诧异。
在她印象中,王继恩一直值守在延寿宫外,怎会突然来此?
怀抱着疑惑的情绪,王皇后让人将王继恩给带进来。
王继恩来到殿中后,见王皇后与李杜若皆在场,他虽焦急却还保持着分寸:
“奴婢有要事启奏。”
王继恩自入殿后,李杜若就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
而王继恩的这句话,更让李杜若意识到,延寿宫中很可能出了什么大事。
“母后.”
李杜若将目光看向王皇后,在李杜若的提醒下,王皇后方下令左右退避。
等殿内无旁人后,王继恩便将延寿宫中发生的事,及赵德秀的嘱咐都说了出来。
听完王继恩的汇报后,王皇后尚处于疑虑中,事情发生太过突然,她还未抓住整件事情的关键。
是李杜若先一步反应过来,脸色微变的她放下小德芳,来到王皇后身边耳语一番。
李杜若刚耳语完,王皇后就惊怒地说道:
“可能想矫诏?东海郡君怎敢!”
东海郡君,是符氏的官方命妇称谓。
王皇后惊怒之余,语气中还有着不可置信。
看过许多史书的她,如何能不知矫诏一事有多严重?
但李杜若分析的有理有据,再加上出于对李杜若的信任,渐渐地王皇后不再不可置信,反而是愤怒的情绪愈来愈重。
王皇后态度的变化,被王继恩清晰的捕捉到。
王继恩知道,一旦王皇后先入为主的认为,符氏是在行矫诏之事,那符氏一族基本上要大难临头。
想到这,王继恩微不可察地看了李杜若一眼。
意识到兹事体大后,王皇后连忙取来笔墨,写了一封上书。
在上书中盖上皇后玺印后,王皇后唤来一名亲信内侍:
“速速出宫,将上书快马传报给陛下。”
吩咐完这件事后,王皇后就在王继恩的引领下朝着延寿宫而去。
涉及到矫诏一事,李杜若不适合跟随在王皇后身边。
留在延庆宫中的李杜若,选择将小德芳重新抱入怀中逗弄。
当小德芳吃完手中的糕点后,还想去拿新的,却被李杜若阻止。
“今日你吃的够多了,不可再贪嘴。”
见小德芳在自己的阻止下,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李杜若让内侍拿来拨浪鼓。
接着李杜若就耐心的陪着小德芳,玩起手中的拨浪鼓。
当拨浪鼓的清脆鼓声在殿内响起,小德芳拍掌大笑,李杜若的脸上亦渐渐露出笑意。
若不是真心对待小德芳,王皇后又岂会对她那么信任呢?
日上三竿,赵德秀静静地站在延寿宫殿门的台阶上。
他虽先一步抵达延寿宫,但他却并未着急入内。
在赵德秀的视线中,整座延寿宫内外,早已布满殿前诸班直。
身高马大的张琼,亲自值守在宫门处,防止延寿宫有任何不怀好心的人窥探。
张琼并不知道,赵德秀为何会突然下令,让他加强延寿宫的戒备。
尽管张琼有所疑惑,但延寿宫是太后居所,对赵匡胤忠心耿耿的他,出于以防万一的想法,是一定会亲自把守宫门的。
张琼的做法,早在赵德秀的预料中。
他之所以迟迟不进入延寿宫,一是在等王皇后的到来,二就是想让张琼看到他的身形。
以赵德秀当下掌握的权力,他完全可以调其他禁军来延寿宫,但他并未这么做。
因赵德秀知道,张琼是赵匡胤留在宫中的眼睛。
符氏矫诏一事涉及到杜太后,这一件事不止要快速处理,还要处理的稳妥,以免日后让人兴风作浪。
酷热的日光,撒遍整座延寿宫。
炎热的环境并未影响到赵德秀的思绪,在等候王皇后到来的同时,他一直在心中复盘着整件事。
从符氏的行为足以推断出,她应当是蛊惑了杜太后,让病重的杜太后做出了一个有利于符氏一族的决定。
并且这一决定,是自己及赵匡胤绝不会同意的,否则符氏不会行险。
口说无凭。
杜太后在符氏的蛊惑下,可能会写下一封手诏,而要想使手诏拥有合法性,则需要外臣见证。
或许说杜太后已无力写诏,符氏让赵普与符彦卿前来,是想让杜太后口提面命,再由赵普或符彦卿书写盖印。
无论是哪种可能,符氏的行为都让赵德秀感到厌恶,乃至于痛恨。
因这一行为,是直接危害到了皇权。
想借用孝道人伦,迫使皇权对符氏一族做出退步?
在符氏的眼中皇室尊崇的孝道,已成为她手中的精兵强将——还真是五代遗风!
但纵算赵德秀渐渐想通这件事,如何妥善处理这一件事,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赵德秀沉思之时,他看到了宫门处凤驾的出现。
王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张琼自不会阻拦她。凤驾入内停稳后,王皇后忙从凤驾上走下。
在王皇后焦急的来到身前后,赵德秀先是一礼,行礼之后,王皇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晋王在就好。”
王皇后的语气中,慌乱夹杂着庆幸。
来延寿宫的一路上,王皇后一直回忆着历史上的诸多矫诏案例。
回忆的越多,王皇后越觉得这一类事,是她无法轻易处置的。
今赵匡胤不在宫中,王皇后能信任且依靠的对象唯有赵德秀。
察觉到王皇后的心思后,赵德秀率先问道:
“母后可曾将此事,呈报给父皇?”
赵德秀一询问,王皇后就连忙答道:
“东海郡君矫诏一事,吾已命人快马呈报。”
矫诏?
王皇后的回答,先是让赵德秀有些意外。
他本想着等王皇后到来后,通过言语引导一番,让王皇后帮他背书“符氏矫诏”一事。
不曾料到,王皇后的反应竟如此快。
意外的情绪稍纵即逝,现在有了王皇后的背书,他已可放手施为。
赵德秀一个眼神示意,王继恩就上前打开了延寿宫的大门。
大门一开,赵德秀与王皇后的身影,就在张琼的注视下消失不见。
寝殿中的杜太后,因身体乏累早已睡下。
为让杜太后养精蓄锐,好应付接下来的事,符氏来到了外殿。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符氏的情绪愈发急切。
“怎么赵普与父亲还不来?”
符氏深知今日之事,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
愈发焦急的符氏,手中拿着一封诏书,正在宽广的殿内走来走去。
要不是不能轻易离开杜太后,符氏甚至都想亲自出宫去寻符彦卿。
内心的焦急,让符氏的额头上布满细汗。
就在符氏脚都快走酸时,她终于听到一阵脚步声正离她越来越近。
这一阵脚步声,让符氏大喜过望,难以抑制心中喜悦的她,连忙迎着脚步声而去。
当符氏快要离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她发现身前的屏风处映照出几道身影。
那几道身影,让符氏喜悦的呼声道:
“父亲,父亲”
符氏本以为在她的呼唤下,接下来她的眼中会出现符彦卿的身形。
让符氏万万没想到的是,当身影从屏风后走出,出现在眼中的竟然会是那人:
“晋晋王!”
“怎么会是,会是你?”
赵德秀的身形,率先撞入符氏的眼中,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惊得符氏喜意溃散,面容苍白。
震惊之后,便是惊恐。
心中的惊恐,让符氏的身体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符氏的惊恐反应,逃不过赵德秀的眼睛。
与符氏的惊恐不同,一切已在掌握中的赵德秀,闲庭信步般朝着符氏步步靠近。
赵德秀每进一步,刚止住身形的符氏,就惊的再往后退去。
“东海郡君,何故此态?”
“延寿宫,孤入不得吗?”
赵德秀的语气尚算温和,但他看着符氏的眼神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冷意。
加上赵德秀手握大权,他身上自有一番威严气势。
威严气势加上眼中的冷意,让符氏惊恐的情绪越来越重,连退数步后,符氏脚下一软,直接跌倒在地。
跌倒在地后,符氏的手心朝上,赵德秀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中的帛书。
见赵德秀的目光,一直注视在她的手上,情急之下符氏吓得将手伸到背后。
符氏天真的以为,她这样就能保住她为符氏一族求来的“护身符”。
符氏的天真,引得赵德秀冷笑一声。
冷笑声一出,赵德秀背后的王继恩立刻会意。
王继恩面露凶相,领着一名内侍就上前欲控制住符氏,不想被控制的符氏地上剧烈的挣扎。
可一介女流,再挣扎又岂能挣脱开呢?
成功控制住符氏后,王继恩用力掰开她紧紧攥住的手,将她手中的诏书给取出。
接着王继恩献宝般来到赵德秀身前,将手中的诏书呈上。
赵德秀接过诏书后来到王皇后身前,与她一同看起诏书中的内容。
“东海郡君趁太后病重思绪混乱之时,挟太后自重以乱命起诏,矫诏乱国行为显露无疑。”
赵德秀直接给符氏的行为定了性。
王皇后对伪诏的内容不关注,她在意的是符氏矫诏的行为。
今罪证确凿,王皇后恨声道:
“乱我家者,此贱妇尔!”
身为后宫之主,王皇后的这声斥骂,是有着政治意义的。
王皇后这声斥骂,足以剥夺符氏身上的皇室身份。
听到王皇后称自己为贱妇,感觉到要大祸临头的符氏,再度剧烈挣扎起来。
她想出声辩解,嘴巴却被一块布挡住,只能发出一声声呜咽。
骂完符氏后,王皇后对赵德秀说道:
“此贱妇乱国,晋王有监国之权,她便交由晋王处置。”
说完后,王皇后便走入寝殿中,懒得再用眼神看符氏。
等王皇后离开后,赵德秀手持伪诏来到符氏身前半蹲下。
这一刻符氏的脸上,已满布泪痕,头一直在地板上磕着,一副知错的姿态。
在符氏求饶的目光中,赵德秀紧紧捏着手中伪诏,如同攥住了符氏一族的命脉:
“你知错吗?不,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节度乱政,由杀戮而生,亦当由杀戮而终。
就让你符氏一族的消亡,成为天下节度罢支郡的起点吧。”
赵德秀的话,让符氏的面容已变得扭曲。
煊赫一时的陈州符氏,末日已来临!